第四卷 大雨落幽燕 第215章 棋至中盤形勢明,火中取栗生死局(五)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杜千書道:「大人無須如此,此番先與公主商談為緊要,大人但可先去。」

李從璟點點頭,正要起身時,丁黑掀帳而入,對李從璟道:「契丹公主來了!」

「李從璟,本宮來看你啦!」丁黑剛露頭,帘子就被呼的一下扯開,跳進來一個靈動的身影,大聲叫道。

杜千書趕緊離座,對耶律敏行禮:「見過公主殿下!」

「杜千書?」看到杜千書,耶律敏卻沒有李從璟想像中的好臉色,而是皺起了纖細的眉頭,停住腳步,冷哼道:「就知道你來了,怎麼著,要綁本宮回去?有本事你就試試,看本宮不咬斷你的脖子!」

杜千書一陣苦笑,拱手一禮,「殿下誤會了。」說著又向李從璟告退,「大人與殿下先談,小民在外等候便是。」

看得出來杜千書和耶律敏的關係並不太好,這讓李從璟有些納罕,也不知他們之間有什麼過往。看來前日看到的鳳釵風波由頭並非假象,他也不留杜千書,將他送到帳外,這才回身進去。

耶律敏狐疑的看著李從璟和杜千書的做派,很是奇怪,在李從璟進帳之後她歪著頭問道:「看來你們的關係好像不太一般啊,之前你們倆不還跟仇人一樣么,這廝又對細細那麼好的小娘子始亂終棄,你竟然對他以禮相待?你肯定有事瞞著我,快些給本宮說說!」

李從璟心說我瞞著你的事多著呢!因為時間緊迫,也不知道耶律倍能拖住阿保機派來的心腹多久,更不能預料耶律倍到時候到底是什麼反應,李從璟決定直入主題,「你若是想要擺脫古樓部的婚事,我可以幫你。但你只能逃到幽雲,別的地方我不能保證你的周全,你意下如何?」

耶律敏聽了這話之後並沒有如何驚訝,稍愣之後就反應過來,在李從璟之前坐過的案桌後坐下,抬頭道:「看來你對契丹的了解比本宮預想的要深,本宮本以為這回來還需要跟你好生談一談,現在看來事情已經簡單明了了。」笑了笑,也不知是什麼意味,「李從璟,本宮倒是沒有看錯你,你果然有本事。」

李從璟不習慣仰視別人,亦不喜歡用俯視的角度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他在杜千書之前坐過的案桌後坐下,「我就算再有本事,來契丹也不久,不可能知道這麼多。」將杜千書之前的話撿重點跟耶律敏說了。

聽完李從璟的解說,耶律敏難掩驚訝,「杜千書這個跟屁蟲馬屁精,原來竟然是一個有赤子之心的傢伙?本宮之前倒真是小瞧他了。可這怎麼可能?這小子藏得很深啊!」

「萬事萬物都不簡單,人為萬物之靈,就更要複雜得多,要真正了解一個人並不容易,不是嗎?」李從璟笑道。

耶律敏大點其頭,隨即幽幽嘆了口氣,「見到父皇派人過來,本宮就知道一切都到了該收官的時候了,這才急著過來見你。你要幫我逃到幽雲去,我並不介意,作為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去哪裡不是一樣呢?」

說完這話耶律敏竟然有些黯然神傷,她這副模樣倒是讓李從璟很是詫異,不過想想也沒什麼不能理解,但他還是道:「去了幽雲,你雖然擺脫了婚事,但你也是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了,相比較而言,身在草原難道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耶律敏看了李從璟一眼,哼了哼,「既然父皇不把我當女兒,不顧我的感受也要把我嫁給一個我並不喜歡的人,那麼我又有何理由用自己的痛苦成全他的快意?去幽雲不見得多好,但至少能讓他的計畫不能得逞,能讓他不開心,那樣的話我就會開心一些。」

李從璟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得感嘆一句帝王家的事真的是很亂。阿保機一代梟雄,青史傳頌,但做人做到沒有親情的份上,縱然有皇圖霸業,是否又值得?不過在帝王面前說親情,似乎是一件可笑的事情,自古以來親情都敵不過權勢。

耶律敏去勸說耶律倍,離開帳篷看到杜千書時,她依舊對他沒有什麼好臉色。李從璟又清閑下來,他將註定因為眼下之事而必須離開契丹,回到大唐的杜千書請進帳,與他對坐深談。

他記得在細細口中,杜千書入契丹的時間是一年,但今日在杜千書口中聽聞是三年,也不知哪個是對的,這件事稍後自然會明了,此時李從璟問杜千書:「之前你與細細不相認,想來是不想暴露身份,讓契丹知道你之前的經歷,從而對你有所懷疑。既然如今你會隨我一同返回幽雲,不再呆在契丹,那麼你跟細細也就可以回到從前了。我這就去將細細叫過來,你們好生聊聊,她對你可是挂念得緊。」

出乎意料,杜千書一把抓住李從璟,搖頭苦笑道:「李兄還是不必去叫她了,我還沒有準備好。」

「這種事有什麼好準備的,之前她雖然誤會了你,但這事我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你放心,不會讓你難堪!」李從璟會錯意,豪氣干雲道。

杜千書嘆息道:「若是如此,倒也簡單了。可事情並非如李兄所想……」這個方才侃侃而談的才子,這會兒竟然欲言又止。

李從璟敏感的發現不尋常,重新坐下來,納悶道:「杜兄這是怎麼了?難道你……果真變心了?」好奇的上下打量他。

杜千書苦笑道:「李兄不必如此看我——細細兒是個好姑娘,但分別三年,我早已對她沒了當初的心思,我知道這對她來說很難接受,但事實確實如此。」說著攤開手,「我們人在有些事情面前,總會感到無法控制,不是嗎?」

李從璟罵道:「我操,你這個負心賊!」

杜千書索性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梗著脖子道:「不瞞李兄,我也覺得自己禽獸不如,李兄若是要為細細出氣,但可動手!實話說,當我發現這件事的時候,我都想揍自己!」

李從璟失笑道:「你還有理了!」隨即又狐疑道:「杜兄,你不會移情別戀了吧?」

杜千書頓時臉一紅,窘迫得無以復加,羞澀的如同一個孩子,左顧右看支支吾吾道:「反正無論李兄怎麼說,這件事我都不會承認的!細細是個好姑娘,是我辜負了她……恩,我也很恨我自己!」認真的點頭表示很肯定。

李從璟被他可愛的模樣逗笑,一時想起什麼,忽然問道:「杜兄,你不會愛上公主了吧?」

「呀,這種事怎麼可以亂說!」杜千書觸電一般一彈而起,指著李從璟失聲道,話出口才覺得自己反應過激了,看著一臉我懂了的李從璟,無力的哀求道:「李兄,你是我親大哥,這件事萬萬不可說出去,否則我杜千書沒法兒做人了!」

李從璟以手扶額,無語搖頭道:「你還真喜歡上那個瘋丫頭了……我也是醉了。」

杜千書:「……」

李從璟又將莫離叫了過來,三人一起合計了一遍計畫,都覺得很有成功的可能性。末了莫離微笑對杜千書道:「杜兄大才,在下佩服!」

「莫兄賽諸葛,在下這點雕蟲小技,實有班門弄斧之嫌,不值一提,萬不敢當莫兄之贊!」杜千書謙虛回禮。

莫離微笑的看著杜千書,也不再說話,若有深意。

媽的,跟了李哥兒這麼久,終於來了一個搶飯碗的!

李從璟自然知道莫離在想什麼,他也不點破,杜千書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但也應該能猜到莫離的心思。他站起身,道:「大爭之世就是一個屬於英雄的時代,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有能者握權掌勢,定人生死,無能者朝不保夕,任人宰割。最後成事的那些人,不唯有經世之才,亦必有堅韌不拔之志;當然,最重要的,是運氣需得足夠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無論如何,今日你我三人能共謀天下,實在是人生一大幸事!來人,上酒!」

丁黑抱來一壇馬奶酒,倒了三碗。李從璟三人各執一碗,高高舉起,碰到一起,李從璟道:「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莫離微笑道:「喝契丹的酒,謀契丹的天下,痛快!」

杜千書同樣豪氣道:「天下大爭,自此有我一份!」

說完,三人齊道一聲「干」,滿飲碗中酒。

飲罷,三人相視大笑。

丁黑看著眼前這三個人,突然很想找個畫師,將這一幕記錄下來。直覺告訴他,這一幕很值得珍藏,因為它應該極有價值!

很久之後耶律敏去而復返,她是一個人回來的,臉色並不好看。按照方才和李從璟的約定,若是耶律倍同意放人,那麼他會跟著過來。

不等李從璟和杜千書發問,耶律敏把自己拋在座椅上,憤怒且惱火的抓著頭髮,「這個死人竟然不同意,他還在猶豫,啊,都這個時候了,他竟然還在猶豫!他娘的,我到底是不是他親妹妹啊,父皇都派人來抓我了,他竟然還不能下定決心,他媽的啊……啊……」

嘀嘀咕咕說了一大通李從璟聽不懂的契丹話,耶律敏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竟然反身提起椅子,瘋狂的往地上砸去,一個接一下,砸得木屑橫飛,泥土如箭。最後,耶律敏將只剩下一截干木在手裡的椅子用力一扔,大罵了一句「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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