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大雨落幽燕 第211章 棋至中盤形勢明,火中取栗生死局(一)

耶律德光面無表情坐在馬背上,冷眼看著他帶來的契丹軍士將商社圍得里三層外三層,他沒有下馬,戰馬帶給他的高度讓他能夠俯視眾生,他喜歡這樣的感覺,那樣會讓他覺得萬物皆螻蟻,而他是主宰萬物的王。

他本身就是契丹年輕一代的王。

「箭上弦,刀出鞘。但有反抗者,格殺勿論!」耶律德光下達軍令的時候,嘴角有一絲得意笑。商社裡沒有動靜,一切都顯得靜謐異常,耶律德光沒有急著下令軍士衝進去,對待註定跑不了的獵物時,他並不缺乏耐心,相反,他很享受這種遊戲獵物的感受,「李京,出來,你的商社被查封了!」

他抬頭望了一眼商社的牌匾,李氏商社四個大字在亮如白晝的火把光芒下,異常清晰。他心中冷笑一聲,想起中原的那個王朝,那個姓氏,眼前的那四個字,彷彿也在他眼中變成了李氏江山四個大字。

耶律德光不由得想起契丹軍隊在大規模攻打幽雲城池時,總是因為大唐的援軍每每討不了好,他又念起李京可能的唐朝探子身份,心中有一種被獵物戲耍的不好感覺。

「拿弓來!」耶律德光低喝一聲,從護衛手中接過一張大弓,又從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拉開弓弦,對準了牌匾上那四個大字,獰笑一聲,鬆開手指,鐵箭直奔牌匾而去!

他要射碎那塊牌匾,他要射碎那個姓氏統治的江山!不需要理由,只因為他耶律德光想做,那他就做了!誰又能奈他何?

鐵箭如一道閃電,在空中划過一條直線,直奔那個當先的「李」字!

利箭離弦,速度何其之快?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黑影幾乎是在耶律德光手指鬆動的時候,就從門內躍了出來,他竟然跳起丈高。人在空中,一探手,一抓,那支如它主人一樣不可一世的鐵箭,就被他穩穩抓在了手裡!

這是一個面容普通但格外滄桑的漢子,唯獨一雙眸子如鷹似火,他身上背著六把刀。

丁黑將鐵箭隨手丟在地上,淡淡瞥了盛怒的耶律德光一眼,抱著雙臂站在門口,一句話都懶得說。

他雖然沒有說話,但他的意思很明確:我就站在這裡,無論你射出多少箭,都別想能毀牌匾分毫!

耶律德光惱羞成怒,他低聲一聲「找死!」抬起手,給身後的契丹軍士下令,「給本王滅了他!」

無數支利箭對準了孑然而立的丁黑,下一刻他們手中的鐵箭就能叫對方被萬箭穿心,但丁黑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甚至連戒備的姿勢都沒有擺出來,彷彿他面對的不是一陣殺人的箭雨,而是一陣和煦的微風。

「耶律德光,你敢殺我大唐使臣,契丹是想和大唐開戰嗎?!」

一個平靜的聲音從門內傳出,沒有暴怒的語氣,沒有高分貝的聲響,只能確保每一個都聽得清清楚楚,但其中冰冷和殺意,卻比這夜色更加濃郁!

身著緋色武將官袍的李從璟負手從院中走出,腰間十一銙金玉帶,胸前一對麒麟張牙舞爪,似乎要脫離長袍飛出來一般,他站在院門口,雲淡風輕卻又威風凜然。

在他出現的那一刻,兩排儀仗從他身側湧出,到了院門外,和契丹軍士面對面站定。那份儀仗太大了些,牌旗都不少,所以舉牌的人也多,他們衝出來,不避契丹軍士的刀劍,按照規格擺出陣勢,那最前的官吏,已經與契丹軍士鼻尖對鼻尖!

在李從璟身後,一大幫文武官員或者負手而立,或者扶刀駐足,一個個眼神越過嘴角抽動的耶律德光,抬頭看天。

一個同樣著緋色官袍的中年文官走到李從璟身邊,和他並肩而立,看著耶律德光淡淡笑道:「這位就是阿保機其次耶律德光?常人之姿嘛!」

「李京,你搞什麼?!」耶律德光愣了半天之後怒道,他不是傻子,看到對方的陣仗,他認出了一些東西。

李從璟向身側伸出手,一員官吏恭恭敬敬將一簡文書遞到他手上。他淡漠的看著耶律德光,以一種耶律德光不能理解的語氣道:「大唐禮部侍郎馮道,大唐北面防禦使李從璟,領文武官員十八人,並一干儀仗隨從,出使契丹!」遞出文書,「國書在此。耶律德光,你接,還是不接?」

聽到李從璟三個字的時候,耶律德光一陣錯愕,隨即臉如黑石,「你……」

耶律德光早就料想到李京不是個簡單商人,卻未曾想過李京就是李從璟!他不是明安,李從璟是何等人,他豈會不知道?

「李從璟?好,好,好得很!」耶律德光拚命控制著情緒,死死盯著李從璟,「這麼說,葫蘆口唐軍夜襲,是你做的內應?從幽州一路行來西樓,你都是在戲耍本王!商人,哈哈,好厲害的商人!李從璟,你藏得好深!」

李從璟微微笑了笑。在那日和莫離商議之後,他就令在後面緩行的使節加速趕來,一路上並沒有大張旗鼓,今日馮道等人也只是堪堪到達而已,之所以如此不按規矩行事,為的就是面對現在這種情況。他不溫不火道:「這都得感謝王子熱情招待,否則在下豈能一帆順風來到西樓?王子盛情,在下銘記於心。」

「你……」耶律德光氣得幾欲吐血,「李從璟,你如此戲耍本王,你當真以為本王不敢殺你?」

李從璟毫不在意,「殺使,意味著下戰書,契丹若是要與大唐決戰,大唐何懼?!」笑了笑,「不過,耶律德光,你敢嗎?」

耶律德光情難自製,不過並沒有喪失理智,他陰狠的說:「使臣?這裡可沒有人看到使臣,本王看到的只是一群藏匿契丹重犯的商人!你說,殺這樣幾個商人,大唐會不會與契丹開戰?」

李從璟眉頭挑了挑,「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還不動手?」

「你當真以為本王不敢?」耶律德光怒急,厲聲反問,手一揮,「在契丹,還沒有我耶律德光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李從璟和馮道雙雙嗤笑一聲,馮道更是搖頭,似乎都不願跟耶律德光說話。李從璟心腸好,給耶律德光面子,說道:「那麼今日,在我李從璟面前,你的不敗金身恐怕要破了。耶律德光,國書在此,李從璟人頭也在此,你,要取哪個?」

耶律德光臉色陰晴不定,他似乎在猶豫在糾結,在李從璟眼中,他整個人似乎都不太好,渾身上下都流露著一股痛苦的氣息。

終於,耶律德光咆哮一聲,「在契丹,我耶律德光,就是說一不二的王!來人,給本王剁了他們!」

李從璟怔了怔,似乎也沒預料到耶律德光如此狠辣,罵了一聲我操,就要拉著馮道往後退。

其實這不能怪耶律德光,確實是李從璟給耶律德光的打擊太大。葫蘆口一役給耶律德光造成多少麻煩,不是一言兩語能說盡的,關鍵是這麼久以來,耶律德光放下身段來結交,那也是破天荒的事情,無非就是想挖出李從璟的身份,但卻到最後都沒能如願。

最後,耶律德光有料想到李從璟是個探子,但他如何能夠想到,這個商人李京,就是他立志要一戰而敗的勁敵?這還沒上戰場,耶律德光就被李從璟耍得雲里霧裡,跟耍猴子一樣,這讓心高氣傲的耶律德光如何能接受?

便是這些姑且不論,李從璟展現出來的心機和魄力,也讓耶律德光極為忌憚,所以他決定乾脆殺了了事,哪怕會有很大的麻煩。

「王子住手!」這時,一騎從街上奔來,竟然是一個宮裡太監打扮模樣的人,他手裡還握著一簡文書,下馬後跑到耶律德光和李從璟面前,勉強穩了穩心神,「皇上詔書:元帥收兵,大唐使臣搬入驛館暫歇,明日朝會召見!」

李從璟等人轉危為安,他們看耶律德光的目光,就更戲謔了些。接觸到李從璟的目光,耶律德光怒吼道:「這裡沒有大唐使臣,皇上怎麼會如此下令?待我拿下這群奸商,再回去向皇上復命!」

「元帥,萬萬不可!皇上有口諭!」太監連忙跑到耶律德光跟前,臉色複雜的對他低語道:「皇上要奴才告訴元帥,李從璟方才已經向皇宮遞送了國書,表明了身份,並在西樓大肆公開了他們的身份。現在,天下人都知道李從璟等人是大唐使臣了!」

「什麼?!」耶律德光看著李從璟手中的「國書」,一臉噁心。

太監嘆了口氣,繼續道:「皇上令元帥收兵之後速速進宮,有重大軍情!」

「什麼軍情?」

「古北口駐軍急報,三萬唐軍日前突兀出現在邊境!其游騎活動頻繁,有大戰跡象!這表明了是李從璟的後手,若是我們對他們不利,那三萬唐軍,隨時可能攻入草原!」太監苦澀道,他應該身份極高,這才能知道這些事情。

「唐軍豈敢?!」耶律德光大怒。

太監眼神怪異,不得不老實道:「他們還真敢!另一份軍報:近來南疆數個中小部落,包括契合部,遭遇唐軍騎兵偷襲,部落被毀,部落中成年男子,皆盡被斬殺,無一倖免!並且這些唐軍揚言,他們這是為前日元帥出兵薊州,討一個說法!」

耶律德光差點兒從馬上栽倒下來。他指著李從璟,咬牙顫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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