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心潮逐浪高 第183章 千萬人攔亦可,殺君不見妾妾見君

李從璟沒有在城中留宿,而是回到了百戰軍在城外的軍營,他雖不至於與將士同衣同食,但將一軍將士丟在城外,獨自享受城中涼床這種事,他是肯定做不出來的。

回到營中,李從璟卻沒有入睡,而是登上中軍大營的一座角樓,憑欄觀夜。

他在思考一些事情。

方才與李嗣源把酒論天下,將李從璟心中的豪情壯志全都抒發了出來,話未出口他尚且不自覺,言出於心,他才驚訝的發現,原來自己胸中的天地,竟然已經如此之廣,自己心中的志向,竟然已經如此之大。

月光微微有些涼意。

穿越以來,身處亂世,雖然有個身為大將未來還未做皇帝的老爹,但李從璟並未因此而安心,因為他深知這個世道的無常,皇帝的兒子照常朝不保夕。所以他十年磨一劍。然而一直以來,他所慮者,不過亂世求存而已。

但自打組建百戰軍,成立軍情處,並且連勝當世良將,百戰軍一步步擴大之後,李從璟發現,自己心中所想的東西,正在悄然變化。這是這種變化太過隱晦,竟然連他自己平日也沒太察覺。而直到今日,隨後酒後豪言自然吐出,他方醒悟,原來,他心中已經裝滿了整整一個天下。

只要不死,他註定是要做皇帝的人。只要不死,他豈甘只為一個普通的帝王?大唐之初,國威赫赫,四夷臣服,華夏疆土南北九千里,東西萬餘里,甚至連中亞各國、印度都甘願稱臣。他若為王、為帝,難道就沒有一顆吞吐八荒的心?

如此觀之,在這些面前,石敬瑭之流,又算什麼?何足一提?

此類人物,當今之世不知凡幾,浩蕩的歷史長河中不知凡幾,與此心之中那遼闊無邊的天地相比,他們又算什麼?

這樣的人,要殺便殺,直接過去一刀捅死,何須畏首畏尾。殺了便殺了,何須顧忌收場?難不成李嗣源還會為石敬瑭報仇?

深呼一口氣,李從璟搖了搖頭,告訴自己不可魯莽行事。但他也清楚的知道,此刻心中念頭,非是酒精誤事,而是出於本心。佛說世間萬般皆虛妄,唯有本心是真實,凡事若是出自本心,為之便無不可。

一襲白袍的莫離走上角樓,搖著摺扇在李從璟身旁站立,悄然望向遠方,此刻神態說不出的寫意瀟洒,微微笑了笑,「李哥兒可是有事難以決斷?」

難得他如此晚還沒睡,李從璟沒有相瞞,直接問道:「莫哥兒你說,石敬瑭,可不可殺?」

莫離好似並不意外李從璟會問出這個問題,月光下的笑意有些神秘,「那要看你是出於什麼目的了。」

「什麼目的可為,什麼目的不可為?」李從璟皺了皺眉。

莫離轉身面向李從璟,正色開口:「為仇恨,不可殺;為大業,可殺。」

李從璟愕然,「這是什麼道理,緣何因仇恨便不可殺?」

莫離手中摺扇上的一方山河圖,在清輝下若隱若現,隨著他輕輕搖動的節奏,在火把的光芒中彷彿活過來一般,他忽然一把收起摺扇,負手身後,傲然而立,看向遠天,問:「你可知,我為何要隻身離開晉陽,千里迢迢來軍中投奔於你?在家萬般好,出門時時難。你可知,我為何放著富家公子哥不做,而寧願來跟你一起顛沛流離?」

問完這個問題,莫離看向遠天的眼神蘊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不是一個強壯的男子,身板瞧著有些瘦弱,在夜色下更顯孤零,他忽然開口吟道:「今夕夢醒,月下伶仃。月從何處來,月往何處去,月在何處停。悵寥廓,今夕何必夢醒。夢裡是歸人,夢外身是客。」他又直視著李從璟,目光炯炯,「問一聲,敢為遠行人,豈無封侯心?」

李從璟怔怔看著莫離,一時張嘴無言。

莫離神色肅然,「你曾跟我說:天地不盡兩重,道路不盡九條,只要敢取,連日月都可抓在手裡。這當真是你的心聲?」

「自然。」李從璟沉聲道。

莫離一甩衣袖,抬頭面月,語調果決而冷然,「那石敬瑭便可殺!即便是要付出一定的代價,也必須除之。若因恨殺人,殺之不過是逞一時之氣,而後患無窮,誠不可為!但因大業殺人,莫說一個石敬瑭,便是千千萬萬個石敬瑭,只要是他擋了我們的路,便該不問前因不顧後果,旦夕之間殺之!」

李從璟有些震驚於莫離的話,但隨即暗自點了點頭,其實他方才也是如此想,只不過這會兒莫離說出類似的話,更堅定了他的決心而已。看莫離的樣子,李從璟就明白了什麼,他笑問:「你心中已有了計畫?」

莫離陰微微一笑,「之前一直是石敬瑭對我們發難,而我等應之,如今既然李哥兒決心已下,那便攻守易行了。石敬瑭對我們出招,我們接著便是,但一旦我們要對他動手,那就要看他接不接得住了。」

「敢問石敬瑭死期。」李從璟笑得很自在。

莫離啪的一聲打開摺扇,輕輕搖動,神態出塵,說出來的話卻殺氣凜然,「滅梁之日,便是石敬瑭身死之時!」

「上次讓他撿了一條性命,是老天護著他,也是他本身勢運使然,但我倒要看看,他身上的勢運到底有多大,能讓他逃過幾次必死之境!」

……

李永寧聽說百戰軍到了鄆州。

她長居深閨,很少外出,在得知這個消息時,已是百戰軍抵達鄆州的第二日午後了。

她沒有立即跑出門,而是坐在銅鏡前,認認真真的梳起了妝。四年以來,她幾乎日日都是素顏朝天,髮鬢也不過是隨意挽個結罷了,幾乎忘了打扮是怎麼樣的一件事。但是今日,當她按捺住心中奔騰的喜悅,坐下來靜靜梳妝時,她才發現,原來很多東西是女人與身俱來的天性,是無論過去多少日子都不會忘記的。

就像四年以來,她從未忘記過他的一顰一笑。

從第一次認認真真看他,到四年前最後一次見他,他小時候故作老氣橫秋的肉嘟嘟小臉,他長大後一舉一動之中透露出來的英氣,這其中的每一個細節,她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他笑得時候,露出了幾顆牙齒,她心中都有一個準確的數字。

四年了。

在一個女人最好的年紀,她離開了他。如今,她一生中最好的歲月還剩下幾天?

花了半個時辰,她終於完成了梳妝,最後放下牛角梳的時候,她依舊白嫩如水的手指,輕輕顫抖了一下。

四年來他都不曾主動來看望過自己,這回自己出城去,他願意見自己嗎?他會不會還在逃避,還要逃避?逃避那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無比堅固的東西。

但她立馬下定了決心。她要出城去。無論如何,哪怕只是遠遠瞧上他一眼,也不枉自己這四年來的朝思暮想,那便足夠了。

小傢伙……等著我。

在李永寧拉開房門,走出去的時候,外面的丫鬟僕役們一個個睜大了眼睛,愣在那裡,完全傻了。

天哪,夫人好美!

美得不似人間人,像是天上的仙子!

李永寧看見眾人的目光,微微揚了揚嘴角,顯得有些得意,有些調皮。殊不知,她這個微小的動作,立即叫那些丫鬟僕役六魂都丟了五個。

不管這些人,李永寧徑直朝大門走去,在離大門只有十來步距離的時候,她看到了石敬瑭。石敬瑭也是驚愕異常,好似完全不認識她似的。也對,她何曾為眼前這個人梳過哪怕一回妝?

李永寧眼中沒有這個人,繼續往前走。

石敬瑭這才反應過來,李永寧是要出門。他立即跟上來,和煦萬分的問:「永寧,你這是要去哪兒?」旁邊還有很多下人,他可不想他和李永寧不合的事,傳到李嗣源耳朵里。

誰知李永寧根本就沒有理他,無論他怎麼叫,都像是沒聽見一般。她的眼中,何曾有過眼前這個人?

眼前李永寧就要出門,石敬瑭終於忍不住,擋在了他面前,臉上肌肉一陣抽搐,但仍舊裝作溫和的道:「今日風大,你就不要出門了。」

「讓開!」李永寧看也不看他,冷冷的道。

石敬瑭眼中閃過一抹極為痛苦的神色。這是她多久以來第一次對他說話?但說出口的,卻是如此冷然的兩個字。

石敬瑭不便與李永寧撕破臉,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辦法。到了這個時候,石敬瑭怎會想不到她要去見誰?

「永寧,你才著了涼,就不要出門了,我這也是為你好。來人,送回房!」石敬瑭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恨意,對身邊的心腹道。

李永寧怒視著石敬瑭,幾個健婦已經走過來,「扶」著她就往回走。

李永寧欲哭無淚。

小傢伙……你怎麼不來看永寧?永寧想要見你一面,怎麼就如此之難,你可聽見了我對你的輕喚?

小傢伙,雖近在眼前,亦如咫尺天涯。永寧……恐怕今生都無法跟你相見了。你,可會想永寧?

小傢伙……

李永寧絕望的垂下頭,不再掙扎,順從的往那個「囚牢」走去。她知道,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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