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心潮逐浪高 第179章 過盡千帆皆不是,李從璟餓狼撲食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

江山萬里。黃河邊有一座城,城裡有一座小樓,樓上有一人倚欄。

綠衫黃裙,在晚風中靜對斜陽。這是一個身姿婀娜的女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蜂腰玉腿,美得沒有一點兒煙火氣。唯一遺憾的是,她眉目間彷彿藏著一汪深泉般的淡淡憂愁,瞧著叫人心碎。

這是一個妝容清淡到甚至談不上有妝容的女子,或許是晚風也有些倦怠,讓她懶得梳妝。她手中捧著一本書,出神望著遠處的河面。河面上,百千帆爭流往來。

她叫李永寧。

她低頭抿唇,呢喃道:「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日暮了,她靠上身後的柱子,輕輕環起手臂,收了收身子。畢竟不是盛夏時節,太陽落山後河風便涼了,她身上的衣著又太單薄。她想順著柱子蹲下身去,把自己縮成一團,那樣或許會暖和一些。但她忽然想到,很多年前,瞧見她那副模樣的一個小傢伙笑著打趣她:「永寧,你這個樣子,看起來真像一隻可憐的小貓啊!」

她情不自禁笑了笑,自言自語道:「你才是只貓呢!」

但她還是打住了蹲下身的念頭,依舊靠著柱子站在那裡,她將那本書環抱在胸前,長長呼了口氣。在這個沒有君的地方,妄作小女兒姿態,給誰看呢?不如站直了身子吧。便是只小貓吧,那也是一隻堅強的小貓。

她笑。

夜幕的天空繁星點點,像是萬家燈火。河上的帆船已看不見,只有倒映在水裡的漁船星火。這幅景象很美,美得像是一個夢。

李永寧抱著書本,低聲輕吟道:「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她忽然止住了聲音,無法再念下去。

「四年了。小傢伙,你還真是狠心啊……」

……

桃夭夭到了兵城。

她策馬馳進城門,一路狂奔,直至李從璟所在的樓房前下馬,埋頭就往裡沖。門口戍衛的是李從璟的親兵,林英見到桃夭夭,抱拳行禮:「桃統率。哎,桃統率你……」

桃夭夭根本就沒理他,直接從他身旁掠過,奔向院里。院內外的護衛見到桃夭夭陰沉著臉,一副殺人模樣往裡沖,都大為驚詫,又是行禮又是納罕的要通報,但都趕不上桃夭夭的速度,一個個伸手不及。

林英跟著進門,看到的是滿院錯愕的護衛,而桃夭夭已經一腳踹開門,進了屋裡。護衛們苦著臉,向林英請示該怎麼辦,「林將軍,這,如何是好?還要不要通報?」

「都這份上了,通不通報還有什麼區別?」林英擺擺手,「算了,別管了,都散了!」他跟李從璟的時間長,很清楚李從璟和桃夭夭之間「深不可測」的關係,明智的選擇不趟渾水。

桃夭夭進屋之後,趙象爻也跟了過來,看到林英就問:「林將軍,看到大當家沒有?」

「進屋了。」林英一步三搖頭的走回門口,繼續站在自己的崗位上,末了不忘加一句,「踹門進去的。」

「啊……」趙象爻一陣失神,臉上肌肉抽搐了幾下,「這可慘了!慘了,慘了,慘了!」

林英雲里霧裡,不知道眼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見趙象爻轉身要走,連忙一把拉住他,「趙統領,你給說說,這是怎麼了?前日軍帥帶著你們軍情處和一個指揮君子都東行,聽說是去救丁黑的,還跟石敬瑭交上了手?丁黑是救回來了,那最後到底石敬瑭有沒有殺了,為何軍帥一回來就一整日閉門不出?」

趙象爻本不想多言,但耐不住林英一陣軟磨硬泡,長嘆了口氣,這便給林英說起了當日的情況。

當日,李從璟說完那句「既然如此,你可以去死了」之後,就要下令萬箭齊發。但就在這時,官道上響起隆隆的馬蹄聲,一支人數極多的騎兵急速奔近,為首一人和部屬扯著嗓子往石敬瑭這邊喊:「石將軍,你可在前面?」

聽到這個聲音,李從璟和石敬瑭都是臉色一變。因為這個聲音他們倆再熟悉不過,那人是李從珂!

聽到這個聲音,石敬瑭身邊僅剩的幾名暗虎殺手,立即挽臂將石敬瑭圍在中間,擺出一副不懼一死,做人牆抵擋箭矢保護石敬瑭的架勢。石敬瑭喜出望外,立即讓眾人大聲回應:「李將軍,石某在此!」

李從璟臉色陰沉,腦中迅速盤算了一番殺死石敬瑭所需要的時間,最後得出結論,若是殺了石敬瑭,自己這些人肯定不能甩脫李從珂。

而現在,明顯不是在人前公然與石敬瑭翻臉的時候。

李從璟果斷下令所有人撤離,暫時放了石敬瑭一條生路。

石敬瑭得意地叫道:「李從璟,天不亡我!錯過了今日,你再也沒有機會殺我了,哈哈!」

李從璟冷冷丟下一句話,「我能贏你一次,就能贏你一輩子。」

石敬瑭恨得咬牙切齒,也只能眼巴巴看著李從璟安然退去。李從璟離開,生死之危得解,石敬瑭鬆了口氣,立即感受到後心鐵箭傳來的鑽心疼痛,這讓他一陣皺眉,額頭上冷汗直流。

李從珂率領馬軍趕到石敬瑭身側,滾落馬鞍大步跨到石敬瑭面前,見石敬瑭後背上插著一直鐵箭,臉色變了變,問:「石將軍,這是怎麼回事?」

「一股梁軍細作妄圖潛入鄆州,被我偶然發現,追至此處,卻沒料想他們還有接應的人,一場大戰,差點兒陰溝裡翻船,幸得三哥相救,要不然石某今日危矣!」石敬瑭被暗虎殺手扶著,有氣無力道。

「梁軍細作?剛剛跑掉的,便是梁軍細作?」李從珂問。

「正是。」石敬瑭道。

李從珂緊著眉頭打量了石敬瑭身邊的暗虎殺手幾眼,直覺這些人好似不像家丁,也不是軍中面孔,心中納罕:莫非這是石敬瑭養的門客?但也從不曾聽聞他有養門客這回事。但眼下他的注意力更多在「梁軍細作」身上,若是石敬瑭所言非虛,梁軍有這麼多細作潛伏到了鄆州,這可是件大事。

李從珂分派出一部分人手去追擊,自己扶著石敬瑭上馬,沉著臉道:「你未得軍令,擅自離城,軍帥震怒,回去後你自個兒跟軍帥解釋!」

「三哥放心,必不會讓你為難。」石敬瑭真切地說道。

……

聽趙象爻說完當日情景,林英好一陣惋惜,恨得牙痒痒,「石敬瑭這種不當人子之輩,罪不容誅,實在可恨,這回讓他跑了,實在是便宜了他。娘希匹的,別讓林某碰著他,否則定讓他血濺五步!」他是李從璟心腹,自然知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東西。

趙象爻點頭,深為贊同,前日沒能取下石敬瑭首級,他也懊惱不已。

「對了,趙統領,你方才說了石敬瑭的生死,卻還沒說軍帥為何一回來之後便一整日閉門不出啊,你再給說說!」林英好奇的問。

趙象爻連連擺手,退後三步,「這我就不知道了,你別問我,要問問軍帥自個兒去。」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狀若落荒而逃。

林英追出兩步,不甘心地喊道:「那你總可以說說桃統率為何如此殺氣騰騰的模樣見軍帥吧?」

趙象爻早已跑的沒影兒,哪裡還會回答他的問題。林英搖搖頭,無奈的退回自己的崗位。

樓中,李從璟正負手站在窗前,靜靜看著窗外。從他所在的位置向外望,可以看到滔滔黃河,奔流不息往東而去。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也不知已經站了多久。

桃夭夭蹭蹭蹭踩著樓梯上樓,一見到李從璟,立即就憤然開口:「李從璟,你這個……」但她立馬就愣在那裡,在她看到李從璟回過頭的時候,她半個字就再也說不出來,甚至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窗外是一望無際的原野,原野中有一條來自天上的黃河,那張臉就在窗前。他如此神傷,那雙平日里總是平靜而銳利的眸子,此刻彷彿蓄積了滿滿一湖的哀思,讓人不忍直視,甚至害怕哪怕是只看一眼,那湖面就會如鏡面一般破碎。

而這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讓桃夭夭呆了的是那張臉上的痕迹,那是淚水流過的痕迹?哈哈,開什麼玩笑,李從璟也會流淚,騙鬼呢!他就是一塊鐵,他就是一把刀好嘛!

「李從璟,你……」桃夭夭望著李從璟的模樣,感覺心裡有什麼東西在翻騰。

李從璟從窗口緩緩向桃夭夭走來,他一邊走,一邊用低沉的聲音道:「你告訴我,這世間怎麼會有那樣的女子,傻到那種地步的女子?她曾經了滄海,就以為一輩子難為水了,她曾觀了巫山,就真以為世間再沒有雲了。可是滄海再大,又怎麼可能囊括世間所有的水,巫山雲再寬,又怎麼可能蓋過整片天空?她為什麼寧願將自己埋葬,也不願打開窗子,讓天上的陽光灑進來?」

桃夭夭完全傻了,她怔怔的看著李從璟,像一尊雕像。直到李從璟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才反應過來,掙扎著要將手從對方手裡抽出來,「你……你作甚,你放,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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