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心潮逐浪高 第167章 兩軍交戰氣勢隆,陣內陣外人心切(二)

一名梁軍舉起長槍格擋,卻被一名陷陣都銳士以陌刀斬斷了搶桿,刀勢不減,繼續斬進梁軍身體,將其從中間開為兩半,頓時五臟六腑合著鮮血涌了出來,流了一地。

遇盾開盾,遇刀斷刀,遇甲破甲。

三百名陷陣都將士,踩著重重的步子一步步前行,就如同三百隻洪荒猛獸,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陌刀舉起、劈下,大刀重若千鈞,又被灌之以將士們的百石之力,他們面前的梁軍,在這一刀之威下無論身死還是重傷,就沒有一個軀體完整的。

碎臟碎腑和斷肢殘骸零落成泥,殘敗的花瓣一般落在地上,被這些重甲大刀的勇士踩在腳底,瞬間沒了樣子。場面分外血腥而極度殘酷,震撼人心,便是百戰老卒見了這一幕,都忍不住膽寒。

一名梁軍不怕死,拚命一刀砍在一名陷陣都軍士的胸甲上,而那位陷陣都軍士,僅是身子稍頓,腳步都沒有挪動半分,他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手中的陌刀更是繼續斬下,將那驚駭不已的梁軍了結了性命。而他方才中刀的地方,僅是破了一層外甲,內甲完好無損。

面對這樣一群鐵甲殺神,梁軍悲哀的發現,他們殺又殺不死,擋又擋不住,由是無不大駭。片刻之後,線上樑軍驚懼後撤,軍陣稍亂,而陷陣都銳士跟步殺上,擴大戰果,由此梁軍一陣騷亂。

仗著這三百陷陣都銳士的殺神之威,孟平所部三千人得以闖進梁軍陣中。一人立功,旁人努力,士氣漸長,戰力逐升,戰陣從一開始就呈現出的平衡局勢,在這一刻被稍稍打破。三千將士,開始高歌凱進。

望樓上,瞧見這一幕的郭崇韜,指著三百陷陣都所在的位置,蔚然讚歎:「從璟,你麾下將士精銳,兄早已知曉,而這三都將士之銳利,兄鮮有聞也,果真是虎狼之士!」

在郭崇韜身後,他麾下的一員山羊鬍幕僚喜上眉梢,讚歎道:「且看有如此虎狼,我大軍已現大勝之勢,照此下去,不及一個時辰,梁軍就要潰敗了!」說著向李從璟一拱手,「李將軍大才,部屬皆英雄,真乃國之棟樑,佩服佩服!」

李從璟擺擺手,不作言語。

倒是莫離道用摺扇敲打著手心道:「戰陣之事,此消彼長,以小陣之勢而匯成大陣之勢,取勝之道。為將者,知進知退,既要能破陣,也要能防止敵軍破陣。王彥章者,名將也。偌大一個戰陣,不會一點手段都沒有,連這點情況都不能應對,而讓我等如此輕易得逞。」

那位山羊鬍幕僚聞言稍愕,旋即轉念一想,莫離的話似乎有些道理,不過如此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讓他不能接受,遂道:「先生未免太高看王彥章了吧?」

莫離懶得理會他。

李從璟不想太拂了人家的面子,出聲道:「王彥章軍中有殺器,這一點毋庸置疑,關鍵就看他什麼時候拿出來了。」說到這,停了一會兒,嘆道:「孟平到底還是衝動了些。」

說王彥章軍中有布置,山羊鬍幕僚能夠接受,但李從璟緣何嘆息孟平衝動了些?

「李將軍此言何意?」那幕僚不解,於是問道。

李從璟手指著兩軍交戰的軍陣,用低緩的語氣道:「兩軍初接,剛經過第一輪猛烈衝撞,堪堪穩定下來,戰事進行尚不到半個時辰。當此之時,兩軍軍陣,先力未盡,後力未發,譬如勁弩,射出之箭方才飛出十步,其勢還未彰顯,後勁強大。陷陣銳士,本應放在兩軍戰事膠著,而將士戰力將盡未盡之時,驟然殺出,以摧枯拉朽之力,如擊垂垂老矣之人,力求一擊斃命,而奠定勝局。而眼下陷陣銳士發力過早,梁軍精力正是旺盛之時,一旦其抗住陷陣銳士猛攻,則三百人陷於萬人之中,如牛入泥潭,有死無生。」

那幕僚聽得目瞪口呆,張大了嘴不知道該說什麼。郭崇韜聞言,看向李從璟的眼神也分外明亮,甚至浮現出欽佩之色來。有這樣一份眼力,而又不被眼前大好局勢所蒙蔽,在勝勢之時猶能頭腦清醒,殊為難得。

「這還不是最危險之境。」莫離接過李從璟的話頭,說出了自己的擔憂,「若是在陷陣銳士氣力耗盡之時,而梁軍陣中猛士出,給予陷陣將士迎頭痛擊,那便極為麻煩。三都陷陣士,如今已成孟平所部三千人之靈魂,一旦他們支持不住,開始後退,或者敗亡,那麼孟平所部三千將士,必定潰敗。到時梁軍趁勢反擊,則大軍形勢危矣!」

「這……這……」一聽李從璟和莫離越說越嚇人,山羊鬍幕僚頓時有些驚慌,不知所措。不是他不頂事,而是照他們這麼一分析,局面真有可能照此發展,到那時,那就是大軍大敗之局了。

郭崇韜看了莫離一眼,對他的看法,郭崇韜也是暗自點頭。一時心中升起一股異樣感覺:李從璟本已是名將之星,身邊又有如此賢士輔佐,未來成就……恐怕不可限量。

「眼下危局至此,我等如之奈何?」郭崇韜想了想,問李從璟。

「也不能說真有多大危局。」李從璟忽而笑了笑,見郭崇韜眼露疑問,細心為他解說,「方才所言,只是最壞的情況罷了。孟平並非魯莽之人,也並非沒讀過兵書打過仗的,如此常識性錯誤不至於在這個時候犯下,他此舉應該有他自己的打算。」

「哦?情勢若此,孟將軍還能如何?」

李從璟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信得過他。」

郭崇韜有些詫異,隨即又有些懷疑,問:「如何能如此信得過?」

李從璟淡淡一笑,看向戰陣之處,那是孟平正在力戰的地方,輕聲道:「因為,他是我帶出來的將軍。」

……

大半年之前,剛剛出鎮淇門、編練百戰軍的李從璟,一封書信送到晉陽,孟平和莫離章子云兩人,便手持這封書信,離開家鄉,孑然一身,毅然決然踏上了南下的路。三人在神仙山外見到李從璟,當晚在軍帳秉燭議事時,孟平就知道,他此生要跟隨公子南征北戰,也註定了要以戰場為家,戎馬一生。

孟平並不懼怕戰爭,亦不排斥戰爭,相反,與天生戰士的李從璟類似,他很適應戰場的日子。然而,這都不是他長久以來孜孜不倦研究兵事,並且一次次力戰並立功的根本原因。

與莫離出生晉王富紳之家不同,孟平家世貧寒,居漏風之室,著破舊之衣,吃糟糠之食。在晉王那座輝煌的大城池中,他家所在的小巷弄,逼仄陰暗,四季都有不知名的惡臭發出,一旦遇著陰雨天,便泥濘難行,屋中都要蓄上幾汪雨水。

他是千千萬萬個卑微大眾中,極為普通的一員,像一隻螞蟻一樣不被人拿正眼看,伏地默默生存。

一切的改變,都源自那個人,源自一次不經意的見面。孟平的父親是李府的一個普通僕役,一日天下大雨,他小小的身子跑了小半個晉陽城,來為父親送傘。但他卻不敢踏進那座高門大第,更不敢敲響那座朱門,他只能靜靜站在門外,望著那扇緊閉的大門,默默等候。

那是李府的一座後門。

就在孟平痴痴凝望那扇門的時候,門開了。裡面走出來一個年級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一襲青衫。孟平獃獃的望著那個人,就像看到了天上的仙童。然後那個明明不到十歲,卻格外老氣橫秋的少年,看著他很驚異的說了一句:「如此大雨,你緣何孤立雨中?快進來避一避。」

那天那刻,畏畏縮縮踏進門檻的孟平,不會想到他這一避,就避了十年。

他只記得次日,他父親笑容誇張的跑回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卻兜不住滿臉的喜色,手舞足蹈對他說:「兒子你得彩了!公子看上你了,要你去給他當伴讀,夫人已經同意了!哈哈,我老孟家要發財了!」

那天孟平還不知道,給公子當伴讀是個什麼差事,也不知道這件事跟發財有什麼關係。

但不久,他就知道了。他們家搬離了小巷弄,住進了李府,而他也有了自己單獨的居處,從此錦衣玉食,高車怒馬,富貴人前。這一切,都只因那個少年跟對他百依百順的夫人說了一句:「孩兒的伴讀,都是兒之兄弟,要跟兒一樣的待遇!」

從古至今,無人如此。

因了那個少年,孟平得以習得一身武藝,能夠立足於亂世,更是讀過不少詩書,讓他父親能有機會拍著胸膛,自豪的對身邊人誇耀說,咱老孟家也出了一個讀書人!

……

孟平的目光落在陷陣都銳士拼殺的身影上。

陷陣都之前,梁軍潰不成形。

馬背上,目光銳利的孟平看著梁軍軍陣,暗自冷笑:還不肯翻底牌么?

梁軍後勁大不大,孟平不關心,他要的就是以陷陣都帶著三千步卒殺上去,一戰打退他們。兀一接戰,便用全力,不死則生。而孟平,對自己的部屬有把握。

他之所以交戰之初就派出陷陣都,如李從璟所料,並非是不懂戰陣之道,而是另有打算。他的打算也很簡單,歸結起來就四個字:迅速破敵!

唯獨如此,軍力劣勢的百戰軍才能勝了王彥章。要是耗下去,兩萬人如何耗得過五六萬人?

孟平知道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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