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心潮逐浪高 第145章 婉如清揚小娘子,人生最恨離別時(上)

「該當如何,這個問題問得好。」坐著的人嘴角又動了動,「那麼現在我問你,你覺得我們該當如何?」

「這……將軍的意思是?」半跪的人尋思一番,隨即被自己的猜想嚇了一跳,「可他是……」

「正因為他是!」這回沒等半跪的人話說完,坐著的人嚴厲打斷了他的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緩了緩語氣,「我且問你,這樣的人,威脅大不大?」

「大。」

「他有沒有侵犯我等的利益?」

「有。」

「這就對了。」坐著的人吐了口氣,好似解決了什麼大難題一般,「他若不是他,即便是他成勢,日後我等也還有對付他的機會,可以徐徐圖之。但正因為他是他,所以他若成勢,日後我們要對付他就難上加難,甚至再沒有這樣的機會。若真是如此,本將沙場多年拚命得到的東西,無異於鏡花水月;而本將之志,也將無出頭之日。」

說到這,他幽幽一嘆,「有些船,你上了就下不來,有些路,你走了就回不了頭。這個世道,一將功成萬骨枯,不想做他人的墊腳石,就得讓他人做你的踏板。怪只怪,本將心太高,志向太遠。」

「你說……」他俯身問面前的人,「本將心太高,志向太遠,有錯嗎?」

「將軍無錯!」半跪的人篤定道,眼中閃爍著火熱之色,彷彿要點亮這黑夜,「屬下願為將軍效死!」

「好,那你知道該如何做了?」他問。

「屬下明白!」面前的人答。

「很好。」坐著的人誇獎了一句,「如今吳靖忠被他扳倒,吳家在他手裡遭了秧,你們動手的時候,可以借用吳家的旗號,這樣,就不會有人懷疑到我們頭上。」

「是!」

……

清晨,曹氏帶著一大家子人,出門為李嗣源父子送行。

「大哥,此戰必勝!」

「大哥威武!」

李從厚和李從榮兩個少年圍在李從璟身邊,握拳為他打氣。

「從璟,你這回出去,可要小心吶,我聽說你要去對付王彥章,那可是個出了名能打的傢伙,到了戰場上,你可不要逞強啊……可憐的孩子,這一去又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到時候不知道又要瘦上多少呢,這幾天好不容易將你養胖了些……」曹氏含淚拉著李從璟,訴說一個母親特有的絮絮叨叨。

「娘,您就放心吧。」李從璟笑道。

就在李嗣源父子準備啟程的時候,幾個人從街道上趕了過來,卻是任氏。

看到任氏,曹氏臉上有了笑容。任氏低著頭一臉羞澀的走過來,先是拜見了李嗣源和曹氏,這才看向李從璟,但眾目睽睽之下,饒是她膽子稍大,也是欲語還休,最終只從惜玉手中拿過來一個包裹,遞給李從璟,糯糯的說:「望君珍重。」

兩人本是要成親的,奈何軍情如火,眼下這種情況,任氏卻只有先保持「未婚妻」的名頭一段時間了。她不好太說話,只是把李從璟瞧著,一雙眸子情意濃濃含情脈脈,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李從璟腦中不由得記起當日在開元寺的情景。

那日,李從璟為傳真和任氏解棋道和兵道,在聞聽李從璟將欲出戰河上的消息後,傳真笑著站起身,對李從璟道:「將軍將欲征戰,為國建功,貧僧預祝將軍旗開得勝。」

「多謝大師。」傳真這會兒不稱「施主」而稱「將軍」,意味深遠。

「臨別之際,貧僧有兩句話送給將軍。」傳真從身後小沙彌手中接過一個錦囊,交給李從璟,「話在其中,望將軍珍重。」

說完,與眾僧離去。

任氏和小丫鬟惜玉也起身,傳真走後,這地方就只剩下他們三人,任氏瞧了李從璟一眼,低下頭,雙頰微紅。

這會兒知道羞澀了,先前可是洒脫得很。李從璟心裡暗笑。

「吃飯的時間到了,我們也走吧。」李從璟轉身對任氏一笑,自然而然的邁開步子。

任氏心中有些疑問,遂快步跟上,小聲道:「傳真大師少有露面的時候,今日特意約見公子,想必不是閑來無事,只是傳真大師至分別時,都沒說一句正事,公子不覺得奇怪嗎?」

惜玉在一旁跟著點頭如蒜,很贊同的樣子。

李從璟將傳真給自己的錦囊遞給任氏,道:「傳真大師既然留下了錦囊,想必要說的話都在這裡面了。」

任氏接過錦囊,杏花眸里閃爍著驚訝之色,「公子就這樣把錦囊交給我,不避諱什麼?」她心想,我跟你有這麼熟?

李從璟笑道:「一家人何必有所避諱。」很理所當然的語氣,意思是你反正是我的人,熟得很吶!

任氏肌白如雪的臉上,又蒙上一層羞紅,被這句直接的話臊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惜玉翻了個白眼,在心裡暗罵一聲登徒子。

打開錦囊,裡面有一張宣紙,紙上有言。

是一句佛經: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恆河沙數身命布施,若復有人,與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為他人說,其福甚多。

惜玉惦著腳尖看完,驚異道:「哎呀,這傳真大師老糊塗了么,竟然要公子去傳經佈道?!」

這句佛經的意思是說,世間善者,行仁慈之舉,為他人造福,功勞甚大,而為他人講解佛經,讓他人悟道,功勞更大。是以惜玉有此一說。

任氏瞟了李從璟一眼,抿唇想了想,道:「佛經如是,但恐怕傳真大師的意思,在其前不在其後。」

李從璟輕嘆口氣,道:「傳真大師知道我即將領兵伐梁,他這是勸我在征戰中,少造些殺戮,多積攢一些功德!我佛慈悲,傳真大師身在一隅,心有黎民,是真大師!」

惜玉愣了愣,而後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自己對著自己點頭,忍不住問道:「那公子會這麼做嗎?」

李從璟搖頭,無奈道:「傳真大師此言,不負他佛門大師身份,但作為一軍統帥,沙場征戰,我也有自己的身份。沙場殺戮,為戰為勝,豈是我想少些便能少些的?」

「對了。」李從璟忽然想起什麼一般,停下腳步看著任氏,「今日傳真大師約我所為何事,現已明了。不過小娘子約我何事,卻是至今還未提及。」

任氏俏臉微紅,不好意思起來,惜玉翻了個白眼兒,心裡誹謗:看你問得一本正經的樣子,你真不知道小姐的心意嗎?

李從璟自然是知曉任氏心意的,面前兩個小娘子都不說話,變相以沉默表示對他的抗議,他渾然沒覺得尷尬,輕咳了一聲,「還未請教小娘子芳名。」

「婉如。」惜玉搶先為任氏說道,這小丫鬟一直很有激情,說罷眉頭一挑,「怎麼樣,李公子,我家小姐的名字很好聽吧?」

任氏瞪了惜玉一眼,怪她多嘴,又對李從璟道:「尋常名字,讓公子見笑了。」

李從璟沒有妄作置評,而是頗有感懷的吟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任氏雙眸一亮,還未開口,那邊廂惜玉又搖頭晃腦的應和起來:「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攜藏。」

吟完,不忘嘻嘻一笑,打趣道:「有緣相遇,你我兩人互相歡喜。這首鄭風還真是應了公子和小姐的景呢,真叫人羨慕呀!」

這首「鄭風」描寫的,確實是兩人偶遇後相互傾心的故事。惜玉毫不停頓的吟出來,李從璟驚訝異常,饒有深意打量著她,心想該不會你才是小姐,任氏才是丫鬟吧?你這麼搶你小姐的風頭,真的合適?

芳名婉如的任氏偷偷擰了惜玉腰身一把,低聲暗罵一聲「死丫頭不知羞」,又發現李從璟正看著她倆,頓時又不好意思起來,那模樣分外溫婉嫻靜,倒是應了婉如這兩個字。倒是惜玉大大咧咧毫無顧忌,在一旁嬌笑不停。

開元寺外有飯館,為來往香客供給簡單飯食,李從璟等人走到跟前,瞧了一眼天色,笑著對任氏和惜玉道:「這會兒也到了吃飯的點了,不如先填填肚子如何?」

任氏悄然點頭,惜玉拍手叫道:「好呀好呀,早就餓死啦!」

飯館裡人不少,三人進廳找了個地方坐下,隨意點了幾樣飯菜之後開始閑聊起來。兩人相識於開元寺,自然以開元寺為話題源點,說些禮佛之事和佛經。作為一個未出閣的女子,任氏生活簡單平凡,兩位小娘子對李從璟叱吒戰場非常好奇,李從璟本不是一個喜歡自吹自擂的人,說起這些經歷的時候,也多挑一些趣事和將士軼事說了。任圜原是澤潞掌書記,李從璟又曾平定過潞州李繼韜的叛亂,說起來還能扯上一些淵源,是以聊到後來氣氛愈發熱絡。

飯菜上來之後,三人邊吃邊談,任氏是標準的大家閨秀,言行舉止都恬淡文靜,惜玉則令李從璟「刮目相看」,吃飯的模樣比軍中大漢還要威武,深得野豬刨坑的精髓,嘴角都沾滿了飯粒,讓李從璟不得不大笑。

飯館裡人不少,旁邊一桌几個男子聽見李從璟的笑聲,看過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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