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心潮逐浪高 第142章 李從璟取勢如棋,王彥章三日破敵(五)

梁都開封(大梁),王彥章府。

後院一顆大榆樹下站著兩個人,一人手持小鏟,正在挖什麼,一個立在那人身後,靜靜望著他挖。此時天未破曉,高天懸月,繁星似海,依稀有涼風襲來,吹動榆樹的枝椏。

好半晌,王彥章丟掉小鏟,從土坑裡刨出兩個酒罈,抱了出來,戴思遠連忙迎上,幫王彥章抱起一個。

王彥章哈哈大笑道:「這兩壇酒,本是在你班師的時候就該拿出來的,奈何你前番出征河陽馬失前蹄,回朝後一直沒到老夫這來,直到今日,這塵封了幾十年的兩壇好酒,才終於有機會重見天日。」

「思遠慚愧!」戴思遠低頭嘆息,面有愧色。

前番戴思遠在孟州城外遭逢大敗之後,只帶著千人逃回大梁,當是時,滿朝震驚,梁主朱友貞大怒,當即要斬戴思遠,幸有群臣進諫,方使戴思遠逃過一死,但戴思遠也因此被下獄。

在戴思遠回朝的同時,鄆州被李嗣源偷襲得手的消息也傳到大梁,朱友貞驚慌不已,立即整軍,要發兵北征。

是時,梁相敬翔向朱友貞進言,「臣隨先帝征戰天下,先帝對臣言聽計從。今李亞子勢力漸大,陛下卻不聽臣之勸告,臣有何用,不如請死!」說完,於從靴中取出一繩,套入頸中,作勢欲自殺。朱友貞慌忙命左右解救,問其欲言,敬翔始道:「國家陷於危難,局勢愈緊,必用王彥章為將,方能轉危為安。」

朱友貞聽其言,遂令王彥章為北面招討使,而段凝為副。朱友貞召戴思遠覲見,問其破敵期限,王彥章言只需三日,並請復用戴思遠。因此,方有今日戴思遠出獄從軍之事。

亭中,王彥章打開酒罈,頓時酒香四溢,又以新酒兌之,盛了兩碗,遞給戴思遠一碗,王彥章激昂道:「此番出征,不成功便成仁,為君為國,你我且先干一碗!」

兩人飲盡,王彥章又斟滿,舉起,「第二碗,願你一雪前恥!」

復飲盡,戴思遠道:「此番出征有老將軍領軍,必能大獲全勝。只是老將軍在陛下面前說三日破敵,這期限是否短了些?」

王彥章大笑,「李亞子鬥雞小兒,三日破敵,何其長也,豈是輕率?」言罷,輕輕一嘆,又道:「如今大梁連吃敗仗,朝野人心惶惶,此番若不能速勝,給予李亞子迎頭痛擊,何安人心,何振士氣?」

「老將軍忠肝義膽,憂國憂民,思遠不及也!」戴思遠巋然嘆道。

王彥章道:「先帝在時,老夫隨其征戰四方,兵鋒所到之處,無有不克,如此數十年,方有大梁,往日功業,何其壯哉!而今先帝早去,身為人臣,嘗恨不能滅先帝之仇敵,以至讓李亞子囂張至此,實在是無顏。今,蒙陛下聖恩,得以領軍出征,若能建功,待他日得勝回朝,必盡誅奸臣,以謝天下,以謝先帝!」

戴思遠高舉酒碗,「老將軍志向高遠,國之脊樑,待此番凱旋,必助老將軍匡扶社稷!」

「好!」王彥章端起酒碗,「喝了這最後一碗,你我出征!」

「干!」「干!」

兩人飲罷,有丫鬟小跑過來,低頭對王彥章道:「老爺,夫人要跟您說話。」

戴思遠遂抱拳告退:「老將軍且與夫人話別,思遠在府門等候。」

戴思遠走後,一個裝扮樸素的老婦人來到王彥章身前,仔細端詳著王彥章,未及說話,已是老眼含淚。王彥章承受不住,佯作不耐道:「你這婦人,要說話便好生說,哭什麼!」

老婦人的淚流在密布皺紋的臉上,隨手一抹,看著王彥章哽咽道:「前番你卸職之後,我見你心灰意冷,雖替你不值,卻也本以為能安安生生過了晚年,想不到而今聖上一句話,你又要出征,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國家有難,安能不顧!」王彥章道。

「你顧了一輩子國,可你幾時顧了這個家?」老婦人道,「便是不顧這個家也罷了,可你何曾顧過你自己?你可知,今兒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王彥章問。

老婦人眼淚又決堤,怨恨道:「今兒是你六十大壽啊,你可知道?兒女們都已經做好了準備,要為你好生操持這個壽宴,可你,可你今兒卻偏偏要出征……你都六十了,還要征戰到什麼時候?」

王彥章怔了怔,眼眶也有些濕潤,柔聲道:「你比我小五歲,卻和我同月同日生,今兒是我壽辰,也是你的壽辰……」頓了頓,道:「你跟我王彥章一輩子,我從未給你操持過壽宴,每每都是我在人前,你在人後,可也從未聽你有過怨言……」

停了好半晌,王彥章仰天道:「罷了,此番若能凱旋,我為你補辦一個風風光光的壽宴,也好讓你知道,你這輩子沒跟錯人……但無國便無家,君命為上,我,出征去了!」

說罷,不再看老婦人,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老婦人跟出去兩步,停下來,怔怔看著王彥章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站在原地良久,已不能言。

……

兩日後,滑州。

王彥章率領梁軍,到此城時已是黃昏,大軍安營紮寨不提,但隨即傳達軍中的一條將令,卻是讓眾將在摸不著頭腦的同時,又很是興奮。

待到夜裡,軍營中的空地上,幾十張大圓桌上擺滿了酒食,眾將士直到此時才算相信,王彥章是真的要召集將士宴飲。不多時,火光中王彥章走出來,到桌前對眾將士道:「他日我等就要出戰唐軍,到時必有數番激戰,今日宴飲,大傢伙只管敞開肚皮吃,吃飽喝足,蓄滿力氣,以備來日之需!」

眾將士大聲歡呼,隨即入席大吃大喝。

酒席吃到一半,王彥章衣袍上已經沾滿酒食,他搖搖晃晃起身,對左右將領說:「爾等且先吃喝,容本帥去換身衣裳!」

眾將士皆笑。

王彥章離了席,卻沒有回大帳,而是直接悄然從軍營後面疾行而出。軍營後,數千將士隱蔽在黑暗中,甲兵齊備。看到王彥章出來,其中一名將領迎上來。

「先鋒出發了否?」王彥章問這名將領。

將領回答:「戴將軍帶著六百精銳士兵,依照軍帥的吩咐,皆背負巨斧,已和一干治工一同乘舟,順流而下了!」

王彥章換上甲胄,下令道:「出發,直奔德勝城!」

數千精銳將士,在王彥章的帶領下,沿著河南岸,疾行向德勝城。

黃河邊的德勝城,乃是唐軍兵城,也是一座易守難攻的要塞,分南北二城,河中有唐軍布置的鐵鎖,兩城之間有浮橋相連,以此為聯通可使南北兩城互為犄角,互相支援。

鎮守德勝城的唐軍將領是朱守殷,李存勖愛將,他駐兵在德勝北城。此時,朱守殷正得了斥候來報,說王彥章率領的大軍在滑州紮營後,眾將士正在軍營宴飲。

朱守殷對左右笑道:「陛下讓我駐守德勝城時,曾囑咐於我,說王鐵槍勇猛過人,若是他領兵出戰,一定會來攻打德勝城,令我嚴加防備。此番王鐵槍雖然領兵北來,但卻在滑州裹足不前,看來陛下的擔憂倒是多餘了。」

左右道:「偽梁新失鄆州、孟州,王彥章若是出征,不去收復這兩個地方,哪裡會來我們德勝城呢?德勝城乃我朝在河上最大的軍事要塞,牆高兵多,易守難攻,王彥章就算來了,也只有被打得灰頭土臉的份!」

朱守殷笑而不語,讓左右退下,自個兒去睡了。

翌日天還沒亮,朱守殷被一陣猛烈的敲門聲驚醒,他惱怒的起身,「何事如此驚慌?」

「不好了,將軍,梁軍圍攻南城!」

「什麼?!」朱守殷連忙打開門,一把將外面的小校拉進來,「說清楚,怎麼回事?」

「將軍,我們都被王彥章矇騙了!」小校又急又慌,「昨日夜裡,梁軍突然出現在河上,梁將戴思遠領著一群梁軍,先是讓治工燒斷了河中的鐵鎖,又讓士卒用巨斧砍斷了浮橋!待我等發現時,已經為時已晚!如今,如今……」

「如今如何?」

「如今南北城聯繫中斷,而那王彥章,不知怎麼就帶著數千梁軍,到了南城外,現在已經包圍了南城,正在猛攻!」小校哭喪著臉,「將軍,可要速救南城啊,再不救就來不及了!」

「浮橋斷了,如何發大軍相救啊!」朱守殷臉色蒼白,失神後退幾步,「趕快去傳令,用小船載兵,渡河前去支援南城,務必要將王彥章擊退!」

「是!」

當日夜,梁主朱友貞正在宮中與嬪妃作樂,忽聞軍報,招進來一見,那信使道:「王彥章夜襲德勝城,先是斷唐軍河上鐵鎖、浮橋而圍德勝南城,後又擊潰唐軍小船所載援兵,德勝南城孤立失援,在午後已經王彥章攻克!城中數千唐軍,盡數被殲!」

朱友貞一躍而起,擊掌而嘆,「王彥章真乃朕之棟樑也!三日破敵之言,起初還以為是笑談,如今卻不曾想,王彥章竟是真的做到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朕要好生獎賞王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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