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心潮逐浪高 第133章 勢運

李存勖並沒有立即給李從璟答覆。

這也很正常,畢竟軍國大事,不是一時起意就能隨意決定的。

兩人說了幾句,就岔開話題。這時,李存勖身旁那位嬪妃嬌嗔道:「陛下,你看看你,凈說些軍國大事,之前打算跟從璟談論的要緊事,卻是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李存勖聞言哈哈大笑,道:「是,是,你不提醒,朕倒還忘了。此事還是你與從璟說吧。」

嬪妃劉氏欣然領命,對李從璟道:「從璟可是明年及冠?」

「是。」李從璟應道。

「李老將軍可曾為你定有親事了?」劉氏道。

李從璟心想這茬終於被提出來了,果然是躲不過,於是道:「還沒有。」

「那就是了。」劉氏笑了笑,道:「陛下見你年輕有為,是國之棟樑,這一兩年來為大唐東征西戰,也是殊為辛苦,再者,陛下本就是你叔輩,自然是要關心一下你的終身大事的。」

李從璟趕緊稱謝。

劉氏接著道:「工部尚書、翰林學士任圜,家有千金初長成,人本宮是見過的,生得極為標緻不說,更難得的是知書達理,溫柔賢良。陛下和本宮意欲為你做一回媒,你可願意?」

李從璟道:「多謝陛下和娘娘厚愛,從璟萬死不能相報。」

「不過……」劉氏忽然輕笑起來,「任家千金如此出類拔萃,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娶到的,你還得經過一番考驗才是。」

「請娘娘示下。」李從璟已經打定主意認了,這門親事就像莫離所說,是政治聯姻,那麼反抗還不如享受。況且劉氏不是說了么,人家才貌雙全……政治聯姻的前提下,小娘子還能有這個素質,可遇不可求,還是速速拿下為好。免得錯過這店,以後再聯姻時,碰到一個五大三粗說不定還有腳氣腋臭的,那這輩子算是完了。

「大唐青年才俊多不勝數,人才濟濟,任家要嫁女,豈能隨隨便便,總要考慮一番。這回的親事,選擇權在任家,你要是能入了任家的眼,親事才能在你。」劉氏揶揄道。

李從璟頓時大怒,當時就想說「媽的這事老子不幹了,誰愛去誰去,老子不伺候!」

這本就是個重男輕女的世道,從未聽說過這等事,況且李從璟年紀輕輕獨領一軍,轄下兩州,大手一揮,千軍萬馬競相賓士,何等傲氣之人,讓讓人家挑他,他肯幹才怪!

不過李從璟到底心思靈活,轉念一想,立馬發現事情不對勁。

首先,這麼大的事,李嗣源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不僅沒反對,今日李從璟出門的時候,還鼓勵說要是有親事就應下,既然李嗣源都默認了,那就說明這事不掉李家的臉面。

其次,任圜是誰李從璟不知道,但工部尚書兼翰林學士的分量他卻知曉,既然他能讓李存勖親自說媒,還讓人家有選擇權,李存勖對他的恩寵可見一斑。或者不聯姻,既然要聯姻,當然要選擇有實力的對象聯姻,任圜如此被重視,說明實力非同小可。

有如此聯姻對象在朝中,才能對李從璟有幫助。換言之,只有是對方「下嫁」,才能對李從璟的「崛起」,提供真正有用的助力。

如此一來,問題就清楚了。

李從璟遂道:「一切但憑陛下和娘娘做主。」

劉氏笑道:「好,既如此,明日便去任府。」

李存勖自然不會留李從璟吃飯,事情談完之後,李從璟就離開皇宮,回了家中。

在李從璟走後,一人到了李存勖面前,這人國字臉,面相威嚴,正是昨日李從璟與吳銘相鬥時,在一座酒肆上與一青袍男子喝酒的老者。

見到此人,李存勖輕笑道:「中門使,李從璟的話你方才也聽到了,可是與你獻於朕的計策如出一轍,可謂是英雄所見略同。」

中門使拱手道:「臣之策,可沒李將軍這麼透徹,想不到李將軍年紀輕輕,竟有如此謀略與眼光。」

「是啊!」李存勖心有同感,「後生可畏啊!不過也唯有這樣的俊才,才能當得起我大唐國之棟樑。當初朕讓這小子外出領軍,本來只為歷練他一番,以備將來大用,卻不曾想,這小子給了朕驚喜。既然如此,朕現在就讓他挑起重擔,又有何不可?」

中門使驚異道:「陛下是打算讓李將軍對戰王彥章?」

李存勖沉吟了一會兒,擺手道:「茲體事大,還是從長計議吧。」

李從璟到家之時,李嗣源正在招待來客,曹氏則迫不及待拉著李從璟問東問西,聽說親事還要競爭,當下就很不悅,不過他還是鼓勵李從璟道:「我兒乃人中龍鳳,也只有此女優秀,方能配得上我兒,明日你只管大膽去,為娘保證你手到擒來。」

說完見李從璟不語,曹氏擔憂起來,端詳著李從璟關切道:「孩兒,你不會真害怕吧?也對,人生初次碰到這些事,緊張在所難免,要不明天為娘陪你去?也好幫你參考一二……不行,為娘畢竟不太方便……」

李從璟一拍額頭,落荒而逃,「娘,我還要去見老師,先走一步……」

曹氏在原地呆了半晌,才自言自語道:「從璟什麼都好,怎麼碰上小娘子就這般姿態?可不行,得讓他多見識見識女人……那誰,秋月,今晚你去公子房間……」

李存審是儒將,書讀得多的人,見識多了之後,品味自然就高,而且還有內涵,李從璟見李存審在茶香中一臉怡然自得的陶醉神情,立即反省了一下自己,以前的日子是不是過得太沒雅趣了些。

今日屋外陽光正好,頗為暖和,透過窗戶打進來,照亮了房間。李從璟和李存審相對而坐,旁邊只有一座煮茶的爐子,一名侍女正在充當茶師的角色。

窗前垂簾,廳柱束有絳色帷幔,茶壺中水霧升騰,香氣裊裊。侍女約莫三十多歲,妝淡臉潤,衣袍寬鬆,渾如熟透蜜桃,正待人採擷,一舉一動間如行雲流水,渾若天成,不曾見半分刻意。

「這峽州茶還是年前一位老友送來,一直不曾飲用,今日算是開封,聞茶香可知茶色,這老小兒並沒有忽悠老夫,果真是正宗峽州茶。只是茶葉雖好,水卻差了些,既不是無錫惠山泉水,亦非虎泉寺泉水,便是連淮水都不如。」李存審的黑袍在日光下有些發亮,此刻他神態出塵,別有一股淡然之氣。

李從璟笑道:「老師若是喜歡,他日從璟到了無錫,給您運幾桶水來便是。」

李存審擺擺手,道:「世人不乏千里運水之舉,然而在老夫看來,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千里運水,活水也成了死水,還不如老夫取家中井水來得好,何必圖那個名頭。」

兩人說話間,茶已煮好,侍女給兩人奉上茶。期間侍女深深望了李從璟一眼,似是在好奇,一個如此年輕的後生,有什麼資格與李存審喝茶。

兩人淺嘗輒止,紛贊好茶。

放下茶碗,李存審忽然道:「聽說昨日你與吳靖忠的小兒,在大街上鬧出了事?」

李存審主動提起這茬,李從璟也沒打算避重就輕,坐直身體,正經請教道:「吳家勢大,從璟該如何應對,還請老師教我。」

李存審並未直接回答李從璟的問題,而是一佛衣袖,淡然開口道:「世人都說天下大亂之時,也是天下大爭之世,你可知,天下大爭,爭得到底是什麼?」

李從璟恭敬道:「請老師指教。」

李存審道:「天下大爭,弱者爭生死,強者爭富貴。世人投入這般洪流之中,為己爭,為家族爭,為國爭,具體來說,掙得無非是權力、地位;然若是抽象而言,爭得其實是一個『勢』字與一個『運』字。」

「前者很好衡量,身處何位,手中握有多少兵馬,便說明你爭到了多少,此誠世人所知之者;後者則要精深得多,因『勢』『運』二字,本就是看不清摸不著的東西,說起來虛無飄渺,做起來更是難以入手,是以世間多愚蠢之人,皆非議此者,蓋因其限於見識,不能窺見道之所在。」

李從璟緊眉道:「願近聞之。」

李存審揮手,讓茶師退下,這又繼續淡然道:「世間功名富貴,一時之分,今日有不能保明日有。唐末以來,天下大亂,世道無常,道亦無償,不可以太平之世度之。豈不聞多少英雄豪傑,一時顯貴天下,然另一時窮愁潦倒,甚至死於非命?無論是高官顯位,還是兵馬部從,世人謂之實,我謂之虛。只因期間變故太多,誰也不能確保其恆在,是為表象。」

「『勢』『運』二者,世人謂之虛,我謂之實。只因其主導機遇、地位之變,人莫能隨意改變毀壞之,是為里象。天下大爭,爭其實而不爭其虛,爭其里而不爭其表,方能有大成之時。」

李從璟心中已經擰成了一個疙瘩,李存審的話讓他有霧裡看月之感,他似乎看見了某樣東西,卻又看不分明,當真是難受得緊。想了半晌,李從璟不得不再一次問道:「老師,依您之見,從璟該如何掌握『勢』與『運』,使之為我所用?」

李存審微微一笑,愈發顯得高深莫測,他道:「世間『勢』『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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