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高峽出平湖 第64章 忠誠

李榮等人護衛著從長和城搜集的財物,在布滿厚厚積雪的官道上疾行,載滿厚重貨物的馬車,車輪在雪地上留下深深一層車轍。好在眾人在長和搶了不少馬,所以腳速並不慢。

馬是戰略物資,而且是極為重要的戰略物資,這回除卻必要金銀銅錢,凡是長和能搬走的甲胄兵器戰馬,是一個沒落全被拉走。而為了追求速度,每一輛馬車上載貨並不多,這就使得隊伍頗有些長。

其實在亂世,糧食比金銀更有用。但在晉國境內,一麻袋銅錢當然不止換一麻袋糧食,所以糧食這種佔地方占重量的東西,這回才沒搶過來。要不然百戰軍這回就不是搶劫,而是搞運輸了。

「已經過去三個時辰了,將軍為何還沒有跟上來?」李榮望了一眼時辰,有些擔憂地說道。

「懷州刺史董璋親臨,哪是那般好對付的。雪地不利於行軍,便是其大軍未到,將軍要拖延時間,也是要費一番功夫的。」吳長劍說道,「反正你我的任務,是儘快將這些貨物運送到晉國境內,與李紹城將軍匯合,如此才能不耽誤大事。」

李榮點頭,嘆了口氣道:「你說的對,將軍是為給我們爭取時間,才留下對付董璋的,我們走得快些,將軍就能少支撐一會兒,也能少些壓力。」

吳長劍心有所感,道:「主將親自斷後,這種事古來少有,在眼下這個世道就更稀奇了。我生平很少佩服誰,但對將軍,卻是佩服得緊!」

李榮想起和李從璟的往事。要不是李從璟借晉王的力徵調,他現在不過是一個鎮軍隊正,何以能在短短時間內,升為一都都頭,更別說現在成為軍情處三統領之一,領雙倍俸祿了。

「將軍為人,著實可敬。對於我等,亦是堪稱伯樂。若無將軍,豈有我等今日!」李榮有感而發道。

眾人聊了幾句,李榮發現桃夭夭一直不曾言語,這位前神仙山的大當家,永遠一副漫不經心的淡漠模樣,讓人覺得神秘的同時,也有些好奇——畢竟,這樣的美貌,殊為難得。

見桃夭夭不說話,李榮便攀談道:「桃統領可是擔憂將軍?」

「擔憂?有什麼值得擔憂的。」桃夭夭往杯子里扔了一把雪,這天氣也不嫌冷。她這話說完,李榮便有些不快,覺得桃夭夭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不過桃夭夭接下來卻道:「李從璟這廝,大概永遠只有他擔憂別人的時候,而不需要別人為他擔心。」

李榮聞言稍頓,隨即心中亮堂起來。是啊,李從璟何時需要別人為他擔心了,以他的智慧和武藝,似乎確實不需要別人為他擔憂——不過若是如此,是不是太孤獨了些?畢竟每個人都是需要被關心的。

大軍繼續前行,及至日暮,仍舊是不見李從璟追上來。李榮安排眾人稍事歇息,卻並未宿營,兩刻後又帶著眾人連夜趕路。

不過大伙兒昨夜激斗,今日又趕了一日的路,實在是疲乏得緊,李榮為鼓舞士氣,於是對眾人道:「身在敵鏡,四面皆陷阱,隨時都可能有敵軍殺出來,要我等性命。當今之計,唯有速速趕路,早些脫離梁地。你我走快些,明日天黑前就能與李紹城將軍匯合,屆時就不必再有半分擔心。將軍為我等斷後,我等不可讓將軍和諸位同袍平白流血。」

眾人想起李從璟和君子都的銳士,都是與他們一般勞累,甚至昨夜戰鬥猶有過之,現在他們還在拚命、流血,自己卻只需要趕路即可,如此一想,心中平衡不少,腳步也就快起來。

這一路行走,李榮萬分謹慎,但歸途出乎意料的順利,並無梁軍殺出來阻礙前路。如此到了翌日黃昏,他們總算出了梁地,碰到率軍前來接應的李紹城。

李榮等人無不大鬆一口氣,李紹城卻不關心那二十幾車的財物,而是臉色陰沉地問道:「大哥何在?」

李紹城知曉李從璟此行兇險,奈何李從璟並未帶上他,而是命他領大軍接應,一路行來,他早就心急如焚。他這會兒沒看到李從璟,心中著急,連「將軍」也不稱了,直接問他大哥何在。

幾個月前,他不過是一個小小都頭,麾下只百人,如今卻已是一千騎軍統率。李榮感念李從璟,他李紹城何嘗不感念?百戰軍絕大多數將官,都是被李從璟大幅度提拔上來的,稍有良心的人,莫不感激。況且他們現在整天都要接受那些教書先生,忠孝誠信的思想……他與李從璟還是結拜兄弟。

更有秘辛的是,當時晉王把李紹城那一百從馬直送給李從璟時,李存勖還召見過李紹城,要他好生看護李從璟周全……李存勖的意思很明白,李從璟要是有三長兩短,他李紹城也不必混了。

面對李紹城陰沉的臉,李榮也是無言以對。這位騎軍統率,一張冷酷的臉似乎從未鬆動過,見誰都是冷冰冰的,約莫是天生的。不過臉上那條長長的刀疤下,煞氣卻是抵擋不住。李榮竟有些心虛,他低聲道:「將軍斷後,還未歸來……」

李紹城聞言臉色一變,一把揪起李榮的衣領,怒意難抑,低吼道:「你竟然讓將軍為你們斷後?!」

他渾然不顧李榮臉面,也不顧有眾人看著。

不等李榮回答,李紹城一把丟開他,然後翻身上馬,沉聲招呼身後大軍,道:「傳令:步軍護送戰利品歸營。騎軍隨本將去接應都指揮使!」

李紹城說完,看也不看李榮等人,策馬奔出。

李榮一臉羞愧,雙頰通紅,眸子里都要滴出水來。見李紹城率馬軍揚長而去,他忽的大吼一聲,道:「都他娘的還愣著作甚,等著吃飯?把馬車交給步軍,都他娘的上馬,隨老子去接應將軍!」說完,又道,「將軍若有不測,都他娘的不用活了!」

面有愧色的眾人,無不紛紛上馬,有些已經軟到在馬車上,實在已經沒什麼力氣的戰士,這會兒也都跳將起來。

李榮翻身上馬,心中已是開始後悔:今日他為何不回頭去接應李從璟?雖然臨行時李從璟再三叮囑,要他嚴守軍令……但要是將軍都沒有了,還守他娘的哪門子的軍令!

這一刻,大軍的氣氛實在是沉悶,彷彿千年火山要噴發,眾人心情都極度緊張。心情能傳染,氣氛能感染,桃夭夭這會兒似乎也沒有先前那般堅定,她翻山上馬的時候,心中也在嘀咕:「莫不成李從璟還真有不虞?」隨即,她又搖搖頭,自顧自道:「這不可能。」

鬼知道她為何對李從璟如此有信心,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跟上大隊步伐,甚至超過了後隊。

大軍奔出沒多遠,前方夕陽下的官道上,忽然出現一群騎兵。

那領頭的一人,騎士和戰馬都有一股無可匹敵的氣勢,就像是天神下凡一般,彷彿他所到的地方,都有大道。凡沒有道路的地方,被他馬蹄一踏,也會生出一條道來。

除了李從璟,不會是其他人。

「大哥!」

「將軍!」

謝天謝地,眾人心中無不鬆了一大口氣。

眼見騎隊在夕陽中奔行過來,李榮眼圈一紅,差點兒落下淚來。

「哈哈!」李從璟跳下馬來,興緻高昂,「這回收穫頗豐啊,足夠百戰軍過一個好年了!不枉我等拚命一場,端得是物有所值,可喜可賀!」

他笑聲響亮,卻見面前眾人臉色有些複雜,氣氛也很異常,瞧他的眼神更有些無法言說的意味。

李從璟怔了怔,縱他心思剔透、智慧非常,一時也搞不清楚什麼狀況。止住笑,納悶道:「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他當然不知道,他的這些部屬,方才差點兒要自殺謝罪了。他更不知道,他方才那句話,簡直擊中了眾人心底最脆弱的部分——主將深入敵鏡以身犯險,差點兒回不來,為的不過是給部下籌措過年的物資,這是何等恩情——雖然他並沒有混到差點兒回不來的境地。

「將軍……為何此時方追上來?」李榮咽了口唾沫,出聲頗有些艱難。

「哈哈,原來是為這事!」李從璟「恍然大悟」。滿不在乎一揮手,笑道:「你道你等歸途為何一帆風順,什麼事都沒有?那都是本使帶著君子都,為你等在旁掠陣,攔下了一股股梁軍,所以這才無暇跟上來與你們匯合!」

他這話說出來,風輕雲淡,但是眾人聽在耳中,簡直要感動哭了,尤其是押送財貨的戰士:擋下一股股梁軍,那得浴血拚死多少回?可這事眾人都還不知曉,先前還以為是梁軍夠蠢,而他們行走的夠謹慎,現在才發現,媽的都是屁!那都是有將軍拿命在罩著啊!

這會兒眾人才注意到,李從璟的甲胄上,血跡斑斑。

「將軍……」李榮一下子跪倒在李從璟面前,哽咽不能言。這位鋼鐵一般的漢子,這會兒竟然流下了眼淚,此路艱辛,他作為當事人之一,最能體會,加之羞愧,這會兒更是情難自禁。但他本不善言辭,這會兒只是啞著嗓子,拚命吼道:「他日為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榮這一喊,立即感染了押送財物的軍情處戰士,和君子都傷員,他們全都跪倒,一片海呼:「為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為將軍赴湯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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