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高峽出平湖 第59章 白雪蓋黃土,紅血覆白雪

大雪紛紛何所似,恰若柳絮因風起。

樹梢上、院牆上、花草上、地面上,無不是白雪皚皚。雪花從遙遠的夜空深處漫步而來,飄飄洒洒,終歸於大地的懷抱。然而,白雪的白,卻在黑夜的黑中,瞧不見部分影蹤,唯有在人世的燈火下,才能顯現出幾分輪廓。

段灝嘴唇微張,拚命喘著粗氣。

他握著橫刀,任由鮮血順著手臂,從指縫間一點點滴落,雙眸卻死死盯著面前的女子,莊重之色牽扯著他臉上每一絲肌肉。

他與眼前的女子交手三招。他身上已經多了三道傷口,道道深可見骨。這其中任何一道傷口,本都可以要他性命的,要不是他對敵經驗豐富,堪堪避過要害,只怕已經倒在雪地里。

但對方卻還沒事人一般站在那裡,唯獨刀刃上的血線,彰顯著她的戰績。

段灝與人交手無數,從未碰到過出手如此之快的對手,他連招架之力都勉強,更別說反擊。段灝知道,若是再不想辦法,今日自己必會死在這裡。

他不甘心死在這裡。

「你到底是誰?為何要對長和動手?你到底想要什麼?」段灝咬著牙,一連問出三個問題,這時他悲哀的發現,自己都快要死了,卻對這個對手一無所知。但他必須爭取更多的時間,來思索對策,或者等待救援。

幾片雪花落在肩上,桃夭夭沒有理會段灝,凌然的眼神顯現出她此刻心中唯一的念頭,一片雪花從眼前落下,她再次提刀衝出。

在桃夭夭心裡,她已經與他廢話夠多了。

段灝心中暗暗叫苦,對方的冷漠超出他想像,但是他壓根兒沒機會想其他,因為對手的身影再次在眼前模糊,下一瞬,一道匹練橫光閃過,段灝來不及閃躲,只得舉刀去擋。

金屬撞擊的聲音響起,段灝握刀的手虎口一陣發麻,他知道那是對方力道過於霸道的緣故,不等他有多反應,幾乎是在撞擊聲響起的同時,他小腹忽然一痛,身體已經止不住後退。

段灝滿頭大汗,還未穩住腳步,已是一刀揮出,然而,對手的老辣超乎他的想像,他意圖封閉對方進路的一刀,竟然落空,而刀光已經到了他的脖子前!

世間搏命之術,所追求的,莫過於快、准、狠三個字,面對能將這三點做到極致的對手,以傷換傷的打法都行不通,因為一旦換傷,就意味著要害受創,必死無疑,所以高手總能一擊必殺。

而世間武藝,練到極致,處處料敵於先,知道對手下一瞬要出什麼招式,從而先發制人。

段灝無力的發現,自己面對的對手,已經超出了自己能夠招架的範疇。段灝甚至不惜放出自己左臂的空擋,哪怕是犧牲一條手臂,那麼在對方去取下自己左臂時,自己必然能一刀削掉對方的脖子。

但眼前這個瘋狂的女子,不可理喻的女子,無法揣度的女子,始終刀刀要害,刀刀都有讓他斃命的威脅。

桃夭夭的長髮放肆飛舞,如同潑出的墨水,在畫卷上筆走龍蛇,而她的眼神始終沉靜,沉靜得如同出自地獄的閻羅,她的身法穩健卻又飄忽,披風在雪夜無拘無束放歌。

終於,桃夭夭的橫刀划過對方脖子。她看著段灝的身子不穩的後退,她剛想上前去補一刀,但耳畔響起的異響,讓她身子沒有半分猶豫,側翻出去。

在她方才落腳的地方,兩隻鐵箭釘入雪地。

「攔住她!」

「指揮使快走!」

……

滾刀陣並不複雜,這是由李從璟和彭祖山共同琢磨完成的,著重點只有一個,那就是進攻層次。整個軍陣要求隊列前後之間沒有銜接空隙,第一隊和最後一隊間又沒有空擋,形成一個無限循環滾動式的衝殺模式,故名滾刀陣。

李從璟一聲令下之後,自己帶隊首先一往無前,眼前是一個個三五成群的長和鎮軍軍士,他們看到李從璟等人衝過來,連忙舉起手中的兵刃相迎。

李從璟眼眸中戰意盎然,他大喝一聲「殺」,戰馬毫無改道意圖,直接衝進長和鎮軍人群中,長槊直刺向前,先是將一名梁軍將士胸甲撕裂,而後長槊一挑,又將一名梁軍手臂斬下來。

在李從璟身後,君子都銳士緊緊跟隨。他們從一群群梁軍中殺出,長槊滴血,又殺向一群群梁軍,留下一地屍首。

「放箭!」

黑暗中有梁軍將官的喝令聲響起,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李從璟和他身後君子都銳士立即彎腰伏在馬背上,將自己保護起來,同時長槊端平向前,只管憑馬速殺開一條血路。

有利箭零星罩頭而來,李從璟卻沒有去擋的意思——揮舞長槊去擋高速飛行的利箭,那不是說笑么?他將臉幾乎是埋在馬脖子上,唯獨露出一雙眼睛盯著左右戰場。

「叮叮」的聲音響起,李從璟腦袋一震,他知道這是利箭打在他頭盔上了,隨即左肩一痛,想必是鐵箭透過甲胄縫隙射進了皮肉!

但是下一刻,箭雨驟停,李從璟立身坐起,長槊飛舞,將面前圍過來的梁軍或重創或斬殺,躍馬從他們身前踏過去。

那邊廂,梁軍弓箭手已經被孟平帶著他的隊列殺盡。

「拒馬,都指揮使小心!」身後傳來張小午的示警聲。

李從璟長槊穿透一名梁軍胸腔,低喝一聲將其挑飛撞到幾名衝過來的梁軍,抬頭望去就見前方十幾步開外,幾名梁軍竟然搬著拒馬出來,意圖設置在路中間阻擋李從璟的去路!

要說騎兵最恨的是什麼,絕對不是長槍,而是這該死的拒馬——光聽這傢伙的名字就知道它是為什麼而生的!

座下戰馬依舊在急速賓士,亂軍之中引弓搭箭怎麼都來不及,而放箭必然導致周身都是空擋被人襲擊,間不容髮之際李從璟沒有絲毫猶豫,一把將手中長槊擲出!

長槊穿透搬抬拒馬的兩名梁軍身體,衝擊力的慣性將兩人帶飛出去,遭遇這麼一下拒馬也落在了路邊!

「抬起來,抬起來!」拒馬旁的梁軍又衝上去兩人,想要將拒馬抬起,但李從璟哪裡會給他們機會,他抄起備用馬槊將身前兩名梁軍逼退,已經到了這些個梁軍身前,長槊一輪就又將這些梁軍斬殺兩個!

跟在李從璟身後的張小午等人,從拒馬身前賓士而過,馬槊猛斬又將剩下樑軍斬殺,其中有人道:「林英,挑開它!」

在這隊騎兵的最後面,林英伸出長槊探進拒馬橫木底下,猛一用力竟將這拒馬挑翻,砸在了路邊的梁軍人群中!

「喝!」

李從璟正催馬猛衝猛殺,忽聞一聲沉喝,心頭立覺不妙,但為時已晚!兩名梁軍從近旁滾身到李從璟馬前,長槊對著戰馬馬蹄橫掃,只聞兩聲骨頭的碎裂聲,戰馬慘嘶,李從璟就從戰馬上翻倒下來!

落地時李從璟有意識護住了要害,身子捲成一團就勢在地上一滾,腳下用力立即閃向一旁,避開身後君子都騎兵,免得被自家馬蹄踩死。長槊雖已脫手,但起身時他立即拔出腰間橫刀,以極快的速度欺身向前,將兩名撲過來的梁軍斬殺!

騎士騎上馬背上的時候,就應該有被擊落下馬的覺悟,是以李從璟並不慌亂。

「將軍上馬!」

聽到這聲呼和,李從璟沒有遲疑,一刀斬下面前梁軍的腦袋,身子就掠向馬隊。幾乎是同時,馬隊最後面的林英伸出手,將奔進的李從璟拉上馬去。

將士落馬後可以步戰,但主將作為軍中主心骨,卻不能讓將士看不到他,更不能給敵軍圍殺他的機會!

再往前奔進沒幾步,已到軍營盡頭。這時在馬隊最前的張小午,很順溜的將戰馬拉過頭,轉了一個大彎,從另一條線上再次殺入軍營!

一轉身李從璟就看到了整個軍營的情況。

大火四起,火光衝天。

人影幢幢,血肉橫飛,廝殺正酣。

十五隊騎兵,滾刀陣已經完全展開,三百君子都,此刻化作的十五個隊列,就像十五把尖刀,在軍營中來回衝殺,力求不留死角,也力求衝殺不間斷,讓長和軍無法聚集,無法抵抗!

一座軍營,霎時間化作地獄。

這寒冷的雪夜,讓這些長和軍肌肉和骨骼都變得僵硬,但是君子都的刀,讓他們的屍體,真正變得和這片大地上的石頭一樣硬。

大雪不曾停歇,梅花一般的雪花,裝點著夜空,也裝點著這些失去靈魂的軀體,裝點著這場生命流失的盛宴。

地面上,白雪蓋黃土。紅血蓋白雪。

李從璟領隊回頭之後,眼見軍營局勢,就知道大勢已定。他們作為最先一批沖陣隊列,只要他們打開了局面,梁軍就再沒有機會實施有效抵抗。

一群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戰力的軍隊,縱然人再多,也只有被一個個殺光的份!

如果說在君子都剛到營外時,八百長和軍一起列好陣型,那即便是君子都將士再如何精銳,也逃不脫失敗的命運。但現實沒有如果,一支醉酒的軍隊,哪怕是只有一半人醉酒,也抵擋不住一支三百騎兵隊伍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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