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八十五章 最長一夜(二)

蘇老萊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道:「李君只管放心,蘇老萊生是普慈人,死是普慈鬼。普慈是養育老蘇的地方,老蘇雖然是個粗人,大道理不懂,卻知道保護家園。」

說完,他又露出了一絲赧然,嘴巴張了張,似乎有話要說。

楊守文道:「老萊,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

「李君,老蘇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李君能否答應?」

「說來聽聽。」

「老蘇我這輩子,去的最遠的地方,是瀘州。

這輩子,我想也就是留在普州,能夠做好一個縣尉,保一方的平安,老蘇心滿意足。

只是我膝下有一兒,年方十七,名叫蘇摩。

這孩子隨我,喜歡舞刀弄槍,本事比我強百倍。可他窩在這普州,怕是難有太大出息。所以我就想拜託李君,等這邊事情結束,李君返回洛陽時,能否帶他一起?」

說到這裡,蘇老萊又連忙加了一句,「那孩子懂事的很,讓他跟隨李君,將來也能有個前程。」

可憐天下父母心,大致就是這樣吧!

楊守文沒有生氣,反而饒有興趣的看著蘇老萊道:「老萊,你知道我誰嗎?就敢把你兒子託付給我?萬一我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你兒子跟我,可就要虧了呢。」

蘇老萊笑了。

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指著自己的眼睛道:「老蘇這輩子除了會舞刀弄槍,最得意的便是這雙招子。

李君是誰?老萊不知道。

可是老萊卻知道,縣尊是個何等樣人。

他在普慈多年,老萊更當了十年縣尉……呵呵,從未見過縣尊唯唯是諾的模樣。縣尊的靠山是誰,我心裡清楚。就算是到了州府,縣尊也未見得低頭,偏偏在李君面前低頭了。況且,李君舉止氣度,與我從前所見的推官不同,絕非是等閑人。」

說到這裡,他壓低了聲音。

「李君並非蜀人,但卻對那些蠻子如此上心。

這說明,李君你要麼是喜歡出風頭,要麼是有大背景。可不管是那種,都非我等可比。

讓蘇摩兒跟隨李君,老萊放心。」

楊守文有些震驚,再次認真的打量了蘇老萊幾眼。

自清醒以來,他遇到過各式各樣的人。

隱忍的管虎,狡詐而市儈的蓋老軍,一心嚮往武道的吉達,野心勃勃的薄露,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明秀……以及眼前的蘇老萊。他們大都未曾名留青史,但卻踏踏實實,用另外一種方式生活。比如眼前的蘇老萊,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樣,卻有此心思?

楊守文突然間笑了!

直到這一刻,他才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自己生活的這個時代。

武則天也好,狄仁傑也罷,包括李裹兒,李顯……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有他們的盤算,有他們的心思,而不是史書之中,那聊聊數語,甚至幾個字的呆板文字。

在此之前,楊守文畏懼也好,謹慎也罷,都不再重要。

最關鍵的是,他們都是人,活生生的人,而非妖魔鬼怪。既然是人,又有何畏懼?

想到這裡,楊守文大笑起來。

他拍了拍蘇老萊的肩膀,輕聲道:「老萊,我應了你這請求。

你家那蘇摩兒只要有本事,跟著我,便不會讓他受委屈。不過現在,咱們還是想拌飯應對即將到來的苦戰。你繼續徵召青壯,集結民壯,城內事務便交由你安排。

任何人膽敢違抗命令,就地格殺,無需通報。」

蘇老萊咧開大嘴,露出了一口黃牙。

他拍著胸膛道:「李君放心吧,老萊在普慈活了四十多年,要說這威望,就算是那馮縣令在,也休想與我相比。李君只管迎戰就是,城中事情,就交給老萊一人。」

說完,蘇老萊大步流星便走了。

遠處那些集結的民壯似乎有些不滿,可是在蘇老萊過去後,一頓拳打腳踢,所有人便老老實實的幹活去了。看那幹活的速度,甚至比集結之前還要快,還要用心。

這,才是真正的普慈地頭蛇!

……

「這幫傢伙是怎麼了?一個個好像打了雞血。」

桓道臣風塵僕僕走上前來,疑惑的看著那些民壯,一臉懵逼的表情。

「馮紹安,跑了!」

「啊?」

「剛才大戰時,他在縣衙里趁機甩開了塗山虎,混入皂班武侯之中。之後打掃戰場,他跟著皂班武侯出城,趁亂跑了。」

桓道臣倒吸一口涼氣,「這該如何是好?他若不在,怕是城中百姓不會配合。」

楊守文聞聽,手指那幫子勤快的民壯道:「這樣算是不配合嗎?」

「這個……」

桓道臣一怔,目光隨即落到了遠處蘇老萊的身上。

他露出恍然之色,輕聲道:「原來,李君找來了替代者……看這樣子,他在普慈的影響力,怕是比那馮紹安還大。不過他之前不顯山露水,怎地突然間如此熱心?」

楊守文輕聲道:「可憐天下父母心。

好了,咱們咱們到城頭上查看……馮紹安走了也好,這廝若留下來,怕也是一個不安定的因素。現在他走了,正好可以讓我全力迎敵。不過,你派人去通知幼娘,告訴她,保護好馮家妻女。那馮紹安跑了,但這罪不及妻女,莫要因此而株連。」

「卑下,明白!」

桓道臣心領神會,立刻答應。

兩人在上城樓的時候,就見到塗山虎趕過來。

桓道臣便與他囑咐了兩句,塗山虎二話不說,扭頭便返回縣衙。

楊守文沒有再去理睬他們,而是一個人站在城頭上,舉目向遠處眺望……此時,已快到酉時。

不過,巴蜀之地的夜晚要來的更晚一些。

楊守文估摸著,至少還有一個半時辰的光景,這天色才會昏沉……

等著吧!

看那孟凱接下來,會是什麼反應。

天色,漸晚。

夕陽開始西墜,一抹殘紅,籠罩普慈。

城外的安居水在斜陽的餘暉中,泛著一片紅色的鱗光。波光粼粼,更顯幾分凄然……

時間,就這樣一點點的過去。

城中的防禦,也在蘇老萊的協助下,安排妥當。

蘇老萊倒是沒有說大話,他在普慈的威望確實很高。此前,馮紹安召集普慈的商家,讓他們協助時,商家一個個推三阻四。可是在蘇老萊一句話後,整個普慈都好像被動員起來。楊守文站在城樓上,可以看到那條橫街上,奔走的青壯不計其數。

普慈人口一萬多,蘇老萊一句話,硬生生徵召了近一千人。

不過,楊守文並不打算讓他們登城,而是要他們搬運輜重,做一些輔助的事情……

一千人的確很多,卻未曾經過訓練。

雖然飛烏蠻人是烏合之眾,可楊守文卻不認為,這些個從未上過戰場的民壯,能夠抵擋蠻兵。弄個不好,反而會適得其反,倒不如讓他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給我繼續加高!」

蘇老萊光著膀子,指揮人往城門下堆放沙袋。

楊守文居高臨下,輕輕點頭。

說實話,他並未想到會有如此的結果。

馮紹安跑了,反倒讓蘇老萊有機會走到前台。

而最讓楊守文吃驚的,還是蘇老萊居然精通器械維修,是一個出色的匠人。

他們在普慈武庫之中發現了幾台破舊的拋石車。也許是因為年久失修,已經無法使用。可是蘇老萊卻硬生生把那些破舊的拋石機進行重組,組成了三台完好的拋石車。

這年月,沒有火炮!

而這拋石車,堪稱是大殺器。

「我老漢兒早年間曾在軍中效力,因為惡了上官,所以……

他最喜歡鼓搗這些東西,家裡的俸祿,有一大半被他拿來做這些事情。為此,阿娘和他說過許多次,可他就是不聽,氣得我阿娘最後回了老家,從此不再回來了。」

一個站在楊守文身旁的少年,向楊守文解釋道。

這少年,就是蘇老萊的兒子蘇摩兒。

他年方十七,卻生得近六尺身高,細腰乍背,樣貌俊朗。

蘇摩兒從小跟隨蘇老萊,舞槍弄棒,頗有武力。他好狩獵,經常一個人在群崇山峻岭中行走出沒,練就了一雙鐵腳板,飛毛腿。一口五尺大刀,重十八斤,也是普慈縣城裡一干少年郎的首領。除此之外,他射術也很高明,更有一手馴鷹之術。

「如此說來,如今你家中,只你父子相依為命?」

蘇摩兒的膚色呈現出一種小麥色,給人一種活力四射的感受。

他笑起來,很陽光,一口雪白的牙齒,更容易令人對他心生好感……

這傢伙若是到了洛陽,說不得會是那幫子深閨怨婦所追逐的對象。在這一點上,楊守文深信不疑。

蘇摩兒道點點頭,「阿娘在我十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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