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六十四章 從此世上無安樂(四)

那丫頭不會犯傻自殺了吧?

亦或者要做什麼傻事?還是……

在電光火石間,楊守文的心裡可說是翻江倒海,腦海中更接連不斷產生出許多念頭。

面對這段感情,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可是內心中,楊守文並不想讓李裹兒受到半點的傷害。

高力士從未見過臉色如此嚇人的楊守文,一時間竟期期艾艾,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這也讓楊守文心裡更加緊張,「小高,你快說啊,小過到底怎麼了?」

「楊君息怒,公主並無大礙。」

「沒有大礙,會說什麼『世上從此無安樂』嗎?」

高力士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楊守文可能是誤會了。

他連忙擺手道:「楊君,且聽奴婢說來……公主沒事,只是在三日前突然決定入道出家。」

「啊?」

楊守文鬆開了手,那提在嗓子眼的心,也隨之放回了肚子里。

出家啊!

可出家也不成啊!

豆蔻年華,卻要守著古佛青燈,也有悖於他的初衷。

不過,他倒是沒那麼緊張了,蹙眉道:「出家?這好端端的,為什麼突然想到出家?」

「這,就非是奴婢能夠知道的。」

高力士一臉苦澀,輕聲道:「楊君當知,奴婢現在已經不在內坊局,自然無法知曉太多事情。事實上,奴婢已經有很久沒有見過公主了,也不知道她如今什麼情況。

這封信還有這包袱,是永泰郡主晌午派人送給奴婢,讓奴婢轉交給楊君。其他的事情,奴婢一概不知,還請楊君莫要為難奴婢……奴婢還有事情,就先行告退了!楊君食罷後,只管把餐具放在這裡,奴婢晚上送飯時,一起收拾了就是。」

說完,高力士朝楊守文一揖,便躬身退走。

楊守文呆坐在墩子上,眼睛似看著那食盒裡的飯菜,可是瞳孔放大,目光遊離。

小過要出家嗎?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卻不知為何,浮現出那紙條上的七個字:從此世上無安樂!

該死,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只是告訴她,我不想做一個窩窩囊囊的駙馬,她怎麼就要出家了?

也難怪,在楊守文的潛意識裡,大唐是一個氣象萬千的豪放年代。這個時代的女性,也應該如後世影視劇里所表現的那樣,一個個奔放開朗。原以為李裹兒會改變主意,但是卻沒想到她改變到想要出家的地步,讓楊守文有一些措手不及。

午飯,他一筷子都沒有動。

坐在屋中,他打開那包袱,從裡面取出了一件白狐狸皮製成的大袍。袍子的針腳,說實話很粗糙,一看就知道是個新手。東宮裡面缺少綉女嗎?楊守文很輕鬆就猜到是誰製作了這件大袍……這傻丫頭,何苦呢?為了我,真的值得嗎?

楊守文的手,放在皮袍上摩挲,輕輕嘆了口氣。

不行,不能讓她出家。

若真的出家,他就算是死了也難以心安。

……

高力士拎著食盒再次出現在小院門口的時候,已經日頭偏西。

斜陽夕照,把這小小的庭院,籠罩在一片血紅的暮色之中。高力士發現,楊守文好像已經恢複過來,不再像中午那樣激動。他不由得鬆了口氣,提著食盒走過來。

「楊君,該吃飯了。」

他輕聲喊叫了一聲,卻見楊守文坐在門廊上,目光直勾勾盯著他。

「楊君……」

「小高,公主待你如何?」

「啊?」

高力士愣了一下,旋即回答道:「公主待我親若家人,雖然有時候會有些任性,但是對奴婢卻好得很。」

「那你真願意,眼睜睜看著公主出家嗎?」

「這個……」

「花季年華,卻要古佛青燈常伴……那跳出紅塵的生活,可並不美好。況且,公主的出身也註定了,有些事情她躲避不來。你,真就忍心看著她就那樣凋零?」

明明是你的緣故好嗎?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高力士心裡狂吐槽,可是臉上,卻流露出了無奈之色。

「這是公主的決定,奴婢又怎能讓她改變?

楊君可能還不了解公主,她有時候雖然很任性,但卻極有主見。一旦決定了的事情,很難改變,甚至連太子都沒有辦法。奴婢現在身在掖庭,又如何去勸說?」

「那你可知道,公主要在哪裡出家?」

高力士想了想,低聲道:「這個奴婢倒是知道,似乎是在翠雲峰上的太微宮。」

太微宮?

不知道,不清楚,沒去過!

楊守文想了想,又問道:「那你可知道,她何時入道?」

「晌午時奴婢聽郡主府的人說,好像是後天。

這幾日,聖人、太子好像都在忙碌這件事情,不過公主在七天之前,已經進入太微宮了。」

翠雲峰,太微宮。

楊守文閉上眼睛,沉吟許久後,一把攫住了高力士的手臂。

「小高,你要幫我!」

……

天色,已晚。

沈慶之在南市的飄香坊吃了一頓花酒,乘著幾分酒意,搖搖晃晃行走在坊內長街上。

此時,坊外已經開始夜禁,路上到處可看到巡兵。

作為一個老洛陽,沈慶之執掌北市的地下世界,能活到現在,最重要的一個法則便是:守規矩。

他會去遵守官家的規矩;同樣,他的手下,也必須遵守他的規矩。

也正是這個原因,沈慶之在洛陽是如魚得水。各坊團頭,都會敬他三分,更不會輕易和他發生衝突。而在官面上,他則有商人的身份,按時交納各種費用,並且和官府里上上下下的關係密切。所以,在洛陽提起沈慶之,很多人會評價一個『醒目人』。

沈慶之不能打,也沒有特別雄厚的背景。

偏偏混的是風生水起,若說沒有幾分眼力價,根本做不到這一點。

所以,他並不打算犯禁,返回北市。

在這南市裡,他想要找一個歇腳的地方,實在是太容易了!

口中哼著小曲,他搖搖晃晃走著。

路上,他還遇到了在坊內巡邏的武侯,不過那些武侯也大都認得沈慶之,沒有上前阻攔。

人生得意,莫過如此!

做人一心往上爬,須知地位越高,風險越大。

就好像那楊守文,得了一個武狀元又能怎樣?現如今,他還不是被關在東城獄,無人問津?

曾幾何時,沈慶之想過要去走楊守文的路子。

所謂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結識於微末之中,日後方能得到最大的回報。奇貨可居的道理,他當然清楚。只是,就在他準備好生經營這段關係的時候,卻傳來了楊守文被關入東城獄的消息。收付東城獄,可不是一般的小事,楊守文恐怕是完了!

不過,沈慶之心裡又有些期盼。

萬一呢?

他有心去銅馬陌走動一下,但是又有些猶豫。

今天跑來和南市的團頭吃酒,酒席宴上,他又從南市的團頭口中又聽到了些許消息。

「楊青之,這次怕是要完了。」

「我聽人說,他這次可不是得罪了別人,是薄了聖人的臉面。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但這消息卻千真萬確。如果是這樣的話,楊青之這輩子別想有出頭之日。」

那只是酒席宴上的閑談,誰都沒有放在心裡。

可沈慶之卻記在了心中!

真是如此嗎?

如果楊守文真是得罪了聖人,那肯定是完了。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聖人為何還沒有動作?按道理說,把他丟進那司刑獄就好,何必收付在東城獄內?

嗯,這件事,還真有蹊蹺……

沈慶之想著,不知不覺便走到了一個巷口。

一陣尿意湧來,他停下腳步,見左右無人,便鑽進箱子里,解開了腰帶……口中,哼著小曲,耳邊響著水聲。他打了個寒蟬,正要提起大袴,繫上腰帶,卻聽到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心中,頓時有一種莫名的驚悸!沈慶之身為北市團頭,雖然不擅拳腳,但是那警覺性可一點都不比練過武的人低,甚至更高一些。

他一邊轉身,順勢想要從腰間拔出匕首。

可就在這時,從小巷中竄出一道黑影,來到他跟前,一把就扣住了他的手腕。

那黑影的個頭很小,沈慶之完全沒有地方。

緊跟著,有人用口袋套住了他的腦袋,一把匕首隨之抵在了他的後背。

「沈老爺,隨我們走一遭吧。」

沈慶之沒有去反抗,而是順從的點頭。

耳邊傳來了車軲轆的聲響,他覺得自己被推進了一輛車上,而後隨著那車輛顛簸起來。

「兄台,要是為了錢,好說,你說個數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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