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江南好 第三百五十五章 長洲(三)

長洲,位於吳縣東,因長洲苑而得名,本屬於吳縣所治。

萬歲通天元年,武則天下詔把吳縣一分為二,把長洲苑從吳縣分離,設置長洲縣。

它坐落於官塘河與松江交匯處,水上交通極為便利。

向北,沿官塘河直抵無錫;向南,順官塘河而下,能到達嘉興。向東,順松江入海,向西則可以遁入太湖。這裡水道縱橫交錯,猶如蜘蛛網一般,地勢頗為複雜。

長洲由於是從吳縣分離出來的一部分,所以人口只有一千二百多戶,約萬人左右。

按照唐代對縣城的等級劃分,長洲縣屬於下下縣,和昌平的等級持平。

暮夏時節,烈日當空。

遠處一片湖泊,蘆葦繁茂。

在微風中,那白色的蘆花在湖中起伏,遠遠看去好像一片雪原。

「那裡,就是長洲苑。」

行進在略顯狹窄的官道上,裴旻突然勒馬,手指遠處的蘆葦盪,扭頭對楊守文道。

「昔年吳王闔閭曾在此遊獵,可惜如今卻變成了如此模樣。」

長洲苑是春秋時吳國的皇家園林,不過現在看去,絲毫看不出當年的皇家氣派。

「小裴來過蘇州?」

楊思勖笑問道,催馬走到裴旻身邊。

裴旻點點頭,「我舅父曾擔任過廣州市舶使帳下錄事,我小時候一直跟隨舅父,在嶺南生活。六年前,舅父告老還鄉,帶著我從這裡路過,所以我多少了解一些。」

在唐代,華夏的航海技術堪稱世界第一,所以海外貿易極為發達。

顯慶六年,也就是公元661年,唐高宗鑒於日益興盛的海外貿易,於是在廣州創設市舶使一職,總管海路邦交外貿。市舶使的職責是:徵收關稅,代表宮廷採購舶來品以及珍惜貨物,管理商人向朝廷進貢的物品,對市舶貿易進行管理和監督。

這市舶使,也就是宋代市舶司的前身……

不過,一般而言,市舶使大都是由宦官擔任。

楊思勖聞聽,不由得一怔,好奇問道:「小裴,你舅父是誰?」

「家舅父姓冼,是廣州高涼人氏,非是中原大族。」

河東裴氏,是中原大族。但這並不代表,裴氏子弟所迎娶的都是名門望族子女。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裴旻一支在河東裴氏的地位並不是很高,甚至處於邊緣地帶。

「冼?可是誠敬夫人的冼嗎?」

楊守文在一旁突然開口,言語中流露出好奇之意。

裴旻愣了一下,旋即點點頭,「未曾想征事郎也知誠敬夫人。」

這誠敬夫人,也就是後世人口中的冼夫人。

冼夫人世代南越首領,占居山洞,部署十萬餘家。冼夫人謀略過人,且行兵布陣無人可比,在當時可謂鎮服百越。後來,冼夫人嫁給了高涼太守馮寶,於是舉家遷至高涼。那馮寶,就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高力士的先人,是當時嶺南霸主。

冼家在高涼,堪稱大族。

只是由於高涼地處嶺南,對於中原世家來說,算不得什麼,根本不會看在眼中。

時至今日,朝代更迭,如今的冼家早已不是當年雄霸廣州的冼家。

裴旻感到非常詫異,因為他從嶺南返回河東之後,所遇到的人當中,知道冼家的人並不是很多。說起誠敬夫人、譙國夫人,倒是不少人知道。可實際上,很多人對誠敬夫人亦或者譙國夫人的名字根本不清楚,更不要說所謂的高涼大族冼家。

「小裴,說過多少次,咱們現在主僕相稱,不可以喚我征事郎。」

楊守文瞪了裴旻一眼,裴旻立刻醒悟過來,連連點頭。

「誠敬夫人大名,我焉能不知?

若非誠敬夫人,只怕如今的嶺南,依舊是動蕩不止吧。」

裴旻眼中,頓時閃過一抹自豪的神采。

從廣州回到河東,每每與人談及冼家,那些族中子弟或是茫然不知,或是露出不屑之色,這也讓他感到非常難過。現在,終於有人認可當年冼家在廣州的貢獻,也使得裴旻對楊守文的好感倍增。他看楊守文的目光,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裴旻的父親,是裴氏一個微不足道的邊緣子弟。

早年間,他因為在家中犯了過錯,被發配到了高涼,成為高涼司馬。只是當時,廣東人對中原人還是有些排斥。裴旻頭上的『裴家子弟』光環,根本沒有用處。

不過,他卻得到了冼家娘子的青睞,也就是後來裴旻的生母。

裴旻的父親與冼娘子成親後,借冼家在廣州的聲望,倒也做的是風生水起,後來還有了裴旻。可就在他春風得意之時,一場突如其來的疫病,在高涼蔓延開來。

裴旻的父母,以及很多冼家子弟在這場疫病中喪生,冼家也隨之元氣大傷。

於是,裴旻就隨舅父前往廣州,並且在廣州生活了差不多十年。武則天登基之後,裴旻的舅父感覺身體不是很好,再加上當時嶺南的局勢有些動蕩,於是就帶著裴旻從廣州千里迢迢返回河東。不管怎樣,裴旻是裴氏子弟。在回到河東之後,也得到了裴家的關照。可是在內心裡,裴旻始終認為,他是一個廣州人。

「怪不得我聽你口音不太純正,原來你從小是在嶺南長大。」

楊思勖忍不住感嘆一聲,話鋒隨即一轉,沉聲問道:「那小裴你可知道長洲泰伯祠?」

「我當然知道。」

裴旻笑了,「其實,阿郎來長洲是正確的。

吳縣其實沒有泰伯祠,因為這長洲原本就是吳縣治下,當時的泰伯祠就建在長洲苑的邊上。阿郎往那邊看,咱們繞過前面的河灣,就應該能看到長洲縣所在。

長洲泰伯祠,就建在長洲縣外,長洲苑之畔。那裡有一座土山,名叫閶門嶺,可眺望武丘。泰伯祠就在閶門嶺腳下,咱們若走快一些,天黑前差不多就能抵達。」

裴旻口中的『武丘』,也就是後世人熟知的虎丘山。

不過由於李淵的祖父名叫李虎,故而為了避諱,改成了武丘山。

楊守文倒是不清楚那吳縣只有一座泰伯祠,聽到了裴旻所說,也不禁感到幸運。

「如此,咱們就快馬加鞭吧。」

說完,楊守文催馬就走。

楊思勖和裴旻兩人則緊跟在他身後,那頭健騾雖然背負著重重的包裹,但速度依舊驚人。

……

差不多在天黑之前,楊守文一行三人抵達長洲縣城外。

不過,他們並沒有立刻進城,而是在長洲縣外的一個村舍里住下。這裡是江南東道,規矩不似洛陽那麼大。縣城裡入夜之後,就會關閉城門實行夜禁,但是在縣城外的村舍里,雖然入夜之後也會關閉坊門,但卻不像縣城裡那樣的嚴格。

三人在村舍里一座簡陋的客棧住下,楊守文就讓裴旻去打聽情況。

沒辦法,他和楊思勖都不會說那吳儂軟語,雖然這一路上,楊守文專門找人學了一些,可那吳儂軟語自成一個體系,與現今所流行的中原官話,完全不一樣。

就算是楊守文再聰明,也不可能把蘇州話學會。

在他看來,這時代的蘇州話,就猶如後世的外語一樣,根本聽不太明白。

倒是裴旻能說一口流利的蘇州話,這還是因為他少年時在廣州,跟隨舅父接觸過不少來自江南的商人。雖然也帶著一些口音,可是和本地人交流卻不成問題。

這也是楊守文為什麼要帶裴旻的一個重要原因!

沒辦法,掌握一門語言,總是會有一些優勢。

「阿郎,我已經打聽清楚了,那泰伯祠如今有些荒涼,在平日里也沒什麼香火,早已經破敗。如今,泰伯祠里只有一個廟祝,又聾又啞,是土生土長的長洲人。」

是夜,楊守文和楊思勖吃罷了晚飯,回到房間。

裴旻也打聽清楚了狀況,來向楊守文稟報。

楊思勖給楊守文滿上一碗當地特產的漿果果汁,便坐在房門口,一邊聆聽,一邊監視外面的動靜。

而楊守文則站在窗口,警惕的觀察著外面的動靜。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消息?」

泰伯祠,是一定要去的。

對於裴旻打探來的消息,楊守文並沒有感到失望。對方把他從曲阿約來泰伯祠,一定會出現。所以泰伯祠的情況他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長洲縣城的情況。

雖然這一路上,他閱讀了不少關於長洲的卷宗。

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長洲的情況,必須要親自打探一下才能了解。單靠著卷宗上的記載,也不會有太大的收穫。要知道,連長洲縣令王元楷都能被神不知鬼不覺的毒殺,足以說明這長洲縣城內的複雜狀況。如果不弄清楚長洲的情況,恐怕會非常麻煩。

裴旻道:「關於長洲,我倒是也打聽到了一些消息。」

「說!」

「長洲本是吳縣治下,萬歲通天元年,聖人下旨把長洲分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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