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朝天闕 第三百二十四章 無愧於心

以武則天剛強的性子,說出這樣的話,已經算是極致。

楊承烈甚至能夠聽得出來,武則天言語中所流露出的不甘和憤怒。萬歲通天元年以及聖曆元年兩次叛亂,著實讓武則天心灰意冷。她發現,那些被她一手提拔起來的大臣們,在發生變故的時候,從來沒有和她真正一條心,總是貌合神離。

就拿去年突厥入侵河北道的事情來說,讓武則天傷透了心。

孫彥高、唐波若以及慕容玄崱不提也罷,當戰亂髮生的時候,右武威將軍沙叱忠義率天兵道十萬大軍行軍緩慢,右羽林衛大將軍閻敬容則是按兵不動。張仁願孤掌難鳴,武重規空有天兵道大總管的權力,卻無法掌控全局,更調動不得兵馬。

燕州刺史見昌平告破,卻推三阻四。

檀州刺史則對慕容玄崱的入寇,視而不見。

如果不是李元芳發狠,迫使昌黎豆盧家調動兵馬,只怕此時幽州的戰亂仍未平息。

就連後來督戰河北的河北兵馬副元帥狄仁傑,是否真心為她效力?

武則天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未確立李顯太子之位之前,狄仁傑遲遲不肯領兵。直到她答應立下李顯之後,狄仁傑才出兵征伐。同時,連招募兵卒,也是打著太子李顯的旗號。

武則天年紀大了,卻不代表她真的糊塗。

河北道平靜下來以後,武則天做出一副不理政事的模樣,也是真的有些心灰意冷了。

關鍵時候,她手中竟然連一支可以調動的兵馬都沒有!

楊承烈沉默了!

他怎體會不出武則天心裡的憤怒,但是答應不答應,卻讓他有些躊躇。

武則天見此,不禁露出失望之色,轉身扶著石欄,看著空蕩蕩的觀風殿廣場,幽幽一聲嘆息。

「家父臨終前,曾說過:此生不得再為李家效力。」

楊承烈輕聲道:「聖人要罪臣回來,罪臣自然歡喜。可是有一點,如果陛下不再打理朝政的時候,罪臣就會辭官離去。罪臣是為聖人效力,卻不為李家分憂。」

這一番話,楊承烈也是想了許久,才說出口來。

不是他想要討好武則天,而是父命難違。

武則天的眼中,閃爍著一抹喜色。

她轉過身,看著楊承烈,低聲道:「朕就知道,文宣不會負朕,更不會辜負你老師。」

好像一下子輕鬆許多,武則天臉上的笑容更盛。

就在這時,從觀風門外走來一隊人,為首的赫然正是張易之、張昌宗兄弟。他兄弟二人一襲白衫,跨坐兩隻紙鶴上,在絲竹聲中緩緩行進,飄飄然若仙人下凡。

那張易之手持一支竹笛,吹奏出曼妙樂曲。

而張昌宗則跨騎著紙鶴盤旋,好像要破空而去……

楊承烈那見過這種場面,露出疑惑之色。而武則天的臉上,則籠罩一層青色,突然一拍石欄,厲聲喝道:「這裡是觀風殿,不是宜男院、麗景台,誰准許他們在此放肆?」

絲竹聲戛然而止,張易之兄弟坐在紙鶴上,一時間茫然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從觀風殿中傳來高延福的聲音,「啟稟聖人,一炷香已經燃盡,楊守文奉旨作出洛川晴望賦,請聖人品鑒。」

武則天一怔,旋即笑了。

「文宣,看起來你家這小傢伙,還是不肯服輸呢。」

楊承烈頓時苦笑,跟在武則天身後沒說話,卻又下意識的朝旁邊看了一眼。那大殿門的一旁,站著上官婉兒。她也看著楊承烈,只是沒想到楊承烈會突然看她。

兩雙目光相觸,上官婉兒頓時心砰砰跳,下意識低下頭。

楊承烈也連忙收回目光,跟著武則天便走進觀風大殿之中……

……

高延福已經命人,把張易之兄弟趕出觀風門。

兩兄弟原本是衣袂飄飄,恍若仙人。可是在一頓大棒的招呼下,卻變得惶惶如喪家之犬般狼狽。

「高司宮,聖人這是怎麼了?」

張易之好一些,跑得飛快。

可張昌宗卻顯得凄慘很多,一個不留神還被打了一棍,走路時一瘸一拐。

他強按耐怒火,惡狠狠問道。

昨日他二人駕鶴歌舞,還被武則天狠狠的誇讚了一頓。

這上陽宮,除了少數幾個地方之外,沒有他二人進不去的地方。就連這觀風殿,他們也是出入自由,基本上沒有敢阻攔。今天他二人本打算給武則天來一個驚喜,可沒想到被武則天趕出了觀風門,也讓兄弟二人有一種顏面盡失的感受。

高延福左右看了一眼,壓低聲音,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道:「聖人在觀風殿考校楊青之父子,看樣子對他父子非常喜愛。五郎和六郎來的不是時候,以至於觸怒了聖人。」

「楊青之,又是楊青之,難不成他還想父子一起……」

張昌宗忍不住破口大罵,卻被張易之一把攔住。

張易之塞給了高延福一塊金餅,笑道:「原來是擾了聖人公幹,倒是我兄弟的錯,有勞阿耶了。對了,聖人找楊青之父子來,有什麼事情嗎?若重要,就不用說了。」

高延福搖搖頭,「五郎,非是奴婢不肯說,確實是不清楚。

不過,奴婢倒是聽說,聖人可能想要楊青之去找出那四千萬貫黃金,故而才出題考校。」

張易之聞聽,眼睛不由得一亮。

他連忙又塞了兩塊金餅給高延福,才告辭離去。

「五哥,你說這算什麼事情嘛。」

張昌宗和張易之離開觀風門,路上忍不住牢騷起來。

張易之卻笑了,「六郎,你去告訴九郎,就說讓他選出精幹之人,到時候我有用處。」

「幹什麼?」

「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順便,你再通知宋之問和盧藏用,讓他二人過來見我,我有事情想要向他們請教。」

……

觀風殿內,上官婉兒把楊守文寫好的《洛川晴望賦》呈現到了武則天的面前。

「金商應律,玉斗西建。嘉旬雨之時晴,葉秋成而適願。試用步閭里,詢黎獻。皇風演溢,歌且聽於昇平;聖澤汪洋,頌不聞於胥願……瞻上陽之宮闕兮,勝仙家之福庭。望中嶽之林嶺兮,似天台之翠屏。宜其迴鑾輿兮檢玉牒,朝千官兮御百靈。使西賓之誇少弭,東人之思攸寧。不亦盛哉!客有感陽舒,詠樂只。揮毫翰,獨徙倚。願得采於芻蕘,終期拾乎青紫。」

這篇《洛川晴望賦》出自白樂天白居易之手,其中更不泛對皇家的歌頌之言。

楊守文實在是想不出更好的文章拿來應對,可要他認輸,他卻不太願意。輸給誰都可以,就是不想在武則天面前低頭。只是這通篇阿諛之詞,當上官婉兒誦讀的時候,他也不由得有些臉紅。不過,又算得什麼?我這叫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

武則天含笑聽完了楊守文這篇賦文,然後哈哈大笑。

她站起身,也不理楊承烈和楊守文父子,轉身便往後殿徑自走去。

什麼意思?

好還是不好?滿意還是不滿意?

楊守文有種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感覺,再扭頭看向楊承烈,卻見楊承烈一臉嫌棄。

「好了,聖人已經乏了,兩位請回吧。」

上官婉兒上前一步,輕聲道:「車仗已經準備好,在觀風門外等候,我送二位出去。」

這就結束了嗎?

楊守文朝楊承烈看了一眼,楊承烈則躬身朝後殿一揖,便隨著上官婉兒往外走去。

楊守文有樣學樣,然後也追上了楊承烈。

「楊奉宸,聖人說別忘了明公忌日。」

「臣遵旨。」

上官婉兒今天是徹底忘了楊守文的存在,叮囑了楊承烈一聲之後,便退到了旁邊。

楊承烈一隻腳上了車,另一隻腳正要用力,就聽楊守文道:「姑姑,雖然你今天不搭理我,但我還是要與你道別。下次再見的時候,請留意一下,我還在這邊。」

腿驀地一軟,楊承烈險些一頭栽在車上。

上官婉兒則滿臉通紅,瞪了楊守文一眼,便轉身離去。

「上車,別在那裡丟人。」

楊承烈鑽進車廂,掀起車簾怒斥。

楊守文撇了撇嘴也跟著上去,車簾放下之後,他立刻聞到:「父親,聖人和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讓我記得老師忌日。」

「你的老師?我怎麼沒聽說過?」

「我是你爹,用得著什麼都要向你報告嗎?」楊承烈突然發怒,嚇得楊守文立刻閉上了嘴巴。

片刻後,楊承烈輕聲道:「我老師名叫明崇儼,你可聽說過?」

明崇儼?

楊守文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不由得一怔,感覺非常耳熟。

「明師乃平原世族,世代在南朝為官,是南朝梁國子祭酒明公五世孫,其父是豫州刺史明恪。我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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