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朝天闕 第三百二十三章 朝天闕(終)

他和她!

楊守文站在楊承烈的身後,看不到楊承烈的臉。

但是,他依然可以感受到當楊承烈和上官婉兒相視那一剎那,情緒似乎有些波動。

「父親?」

見楊承烈沒說話,呆愣不語,楊守文忙湊上前,在他耳邊低聲喚了一句。

楊承烈這才反應過來,輕聲道:「還請上官姑娘帶路。」

「請吧,楊奉宸。」

上官婉兒畢竟在武則天身邊歷練多年,經過了最初的情緒波動之後,她已經調整過來。不過,她依舊沒有理睬楊守文,甚至連看一眼都沒有,便徑自轉過身去。

走進觀風門,就見空曠廣場。

一座規模宏大的金鑾大殿坐落在廣場上,透出一股雄渾之氣。

上陽宮如今幾乎成為武則天辦公的主要場所,以至於皇城中的大殿已經被空置了許久。若非盛大的集會,亦或者文武百官的參見,武則天大多數時候都會在上陽宮內。

沿著台階緩緩而上,距離大殿越來越近。

哪怕是楊守文,也感到了莫名的緊張。

建築,因人而生出威嚴;人,又因建築襯托氣勢。

人和建築缺一不可,組合在一起才算是一座完整的宮殿。前世,楊守文曾參觀過故宮。誠然那宏大的建築群會讓他產生一種敬畏,但行走其中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失去了帝王之後,故宮只是一個見證了歷史的建築群,而稱不得一座皇城。

「陛下,楊承烈父子到了。」

在大殿門外的台階下,上官婉兒示意楊承烈兩人停下腳步。

她走上台階,來到了大殿門外,恭聲稟告。

「宣!」

「宣楊承烈、楊守文父子覲見!」

從大殿中傳來了高亢的聲音,楊承烈忙肅容一揖,而後帶著楊守文便垂著頭,高抬腿,輕落腳,走進了觀風殿大門。

「草民楊承烈(楊守文)參見聖母神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楊承烈在走進大殿之後,便大禮參拜。

楊守文也不敢怠慢,有樣學樣的跟著楊承烈一起行禮。

大殿里,寂靜無聲。

楊守文覺得好生難受,但又不敢過於放肆。

要知道,那丹陛之上坐著的,可是一個喜怒無常,又心狠手辣的女人。

這個女人,在後世可謂毀譽參半。有人對她敬佩不已,又有人對她是恨之入骨。

楊守文看過很多種版本的武則天傳記,但不管哪一本,都少不得要評價一下武則天的狠毒。比如說,她為了廢掉王皇后,不惜殺死自己的親生女兒;比如說,她在得勢後,把蕭淑妃變成了人彘;比如說,她為了成為皇帝,甚至殺了親生兒子。

總之,後世對武則天的評價,都少不得一個『狠毒』。

但楊守文到了洛陽,從賀知章、張說、張若虛等人那裡得來的消息卻是:他們從未聽說過,武則天為了謀取宮中權勢,殺死自己的女兒。

武則天一共生下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安定公主,如今應該稱之為安定思公主,早殤。

小女兒便是太平公主。

安定思公主,就是那個相傳死在武則天手裡的女兒。

但是據楊守文所知,安定思公主是早夭,而非被害。誠然,安定思公主的死,令武則天成為最大的受益人。可要知道,這是唐朝,一個開放的時代!宮中的任何消息,都會流傳出來,但至今也沒有人說過,安定思公主死於武則天的手裡。

甚至,在成書於五代的《舊唐書》,以及根據起居注所編撰的《唐會要》中,都只記載了安定思公主是暴斃。真正流傳出武則天殺死親生女兒的記載卻是由《新唐書》和《資治通鑒》。而這兩本書則成書於宋代,其中真實性還要進行考量。

但歷史,卻把安定思公主的死,記在了武則天的頭上。

楊守文以為,究其原因,恐怕還是因為武則天是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踩在了所有男人的頭上之後,難免會被那些男人心中嫉恨。特別是在宋代,理學漸漸開始興起,存天理滅人慾的理念也開始形成。夫為妻綱,是天地間最為正統的道理。那些個士大夫們,又怎可能接受一個女人曾經是九五之尊的事實?

從某種程度上,楊守文深信『歷史由勝利者』書寫的原則。

那些個關於武則天的傳言,究竟有多少是真的?恐怕連那些記錄者都不太清楚。

「楊文宣,十八載未見,你似乎蒼老許多。

抬起頭,讓朕看看,當年的楊大膽,如今變成了什麼模樣?」

大殿中,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但必須承認,那聲音很柔,若沒有了蒼老氣息的話,定然是極好聽的。

「十八載未得見聖人聖顏,罪臣也是挂念的緊。

罪臣不過是肉身凡胎,自然免不得那天道輪迴。倒是聖人卻不見老,和當年變化不大。」

呦!

這難道是老爹說出來的話嗎?

楊守文低著頭,大吃一驚,心裏面暗自吐槽道:你個濃眉大眼的老爹,拍馬屁的水平不低啊。但凡女人,就喜歡聽這種誇讚。老爹平時看上去很不靠譜,但在關鍵的時候,這一手誇讚的本事可是不差。

「楊大膽啊楊大膽,十幾年不見,你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武則天的笑聲,在大殿中回蕩。

楊承烈卻正色道:「罪臣不敢欺騙聖人,此罪臣肺腑之語。」

「你不敢欺騙我,卻棄官十六載。」

武則天聲音陡然變得嚴厲起來,沉聲道:「當年朕把你派出去,是希望你能夠在外面好生歷練一番。可你倒好,去了均州之後,竟然掛印而去,你可知朕有多失望嗎?」

「罪臣……」

楊承烈撲通跪在大殿上,匍匐在地上。

這一跪,可真疼啊!

楊守文聽到那蓬的一聲響,都感覺到了疼痛。

更不要說站在武則天身邊的上官婉兒,也是心裡一痛,連忙輕聲道:「陛下,楊奉宸當年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有什麼不得已?」

武則天的聲音越來越高,厲聲道:「楊承烈,你還記得當年你離開長安時,朕與你說過什麼話?」

「罪臣,記得。」

「那你給朕重複一遍。」

「聖人當年說,罪臣到了外面之後,只管放開手去做事。

出了事情,聖人會為罪臣做主,更不會允許任何人,欺負罪臣……」

咦?

楊守文低著頭,聽著楊承烈的話,卻不禁感到駭然。

聽得出來,楊承烈和武則天似乎很熟悉,而且武則天對他,也是非常的關照。什麼情況?老爹居然還有這麼一個秘密?以他的脾氣,居然能隱瞞著一直沒說出來。

「你還記得!」武則天似乎怒急了,抓起一塊玉石鎮紙,啪的砸向了楊承烈。

不過,那鎮紙沒有砸到楊承烈,摔落在距離楊承烈還有一米多遠的地上,頓時粉碎。

那玉屑飛濺,可是楊承烈卻一動也不敢動。

「楊大膽,朕對你非常失望。

當年,你老師把你舉薦給朕,朕曾向他保證,一定會給你一個前程。可是你呢……鄭三娘病故,朕知你伉儷情深,准你頹廢一些日子。但沒想到……在朕最需要支持的時候,身邊卻連一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楊承烈,你可知朕有多生氣嗎?」

「罪臣,愧對聖人的厚愛!」

楊承烈的聲音帶著哭音,聽得出,他是動真格的了。

老爹的老師是誰?

楊守文才發現,原來在自家老爹的身上,竟然還埋藏著無數連他都不知道的秘密。

怪不得,他回到中原後,就躲在石城山。

怪不得,他一直磨磨蹭蹭,自己到洛陽之後,他卻一直不肯過來。

就算楊承烈要顧慮生疑,可從滎陽到洛陽,左右不過一天的路程,又有什麼費事?

原來,他在躲的,不僅僅是武承嗣,還有武則天。

「陛下,息怒。」

上官婉兒在一旁也嚇壞了,她同樣是第一次聽到,武則天和楊承烈之間的複雜關係。

原以為,武則天能記住楊承烈,是因為他做過奉宸衛。

可現在看來,武則天和楊承烈之間,似乎還有一層不為人知的關係。

想想也是,楊承烈做到奉宸備身的時候,不過十幾歲的年紀。整個奉宸衛,備身不過百人。能做到備身,哪個不是身經百戰?反正在上官婉兒的印象里,備身的年紀大都是近三十歲的人。十幾歲的少年,哪怕是名門之後,可是背景並不顯赫。這麼小的年紀,就做到了備身,二十齣頭就執掌一府兵馬,本就問題不小。

武則天,平靜下來。

她努力讓自己冷靜,而後沉聲道:「回中原後,可曾去給你老師上墳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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