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朝天闕 第三百零三章 呂八

清晨,一場小雨忽至。

雨過之後,天氣卻變得有些悶熱。

小滿將至,正是播種水稻的季節。在華夏,有南方稻,北方麥的說法。可實際上,這麥子屬於舶來品,稻穀才是真正的華夏主食。即便是在北方,依舊有很多地方栽種水稻。每年在小滿前後,雨水最為頻繁和密集,也是茶中秧苗的好時節。

今年的小滿,看起來雨水似乎非常充沛。

楊守文一襲白裳,頭戴綸巾,腰系錦帶,腳上等著一雙薄靴。

他腰間跨鴉九劍,手裡卻拿著一把雞翅木製成的摺扇,沿著運渠河畔,緩緩而行。

那摺扇,是他這幾天製作出來的物品。

相傳,摺扇在宋代才會出現。只是楊守文實在不喜歡用麈尾,所以就找人做出了百把雞翅木製成的白紙扇。那摺扇的正面,是一副天津曉月的圖畫。而圖畫的作者,則是一個年僅十九歲的少年。別小看這少年,在後世,他可是鼎鼎有名。

少年名叫吳道子,如今跟隨在賀知章身邊學習書法。

沒錯,就是那個吳道子,後世有『畫聖』美譽的吳道子。

只是如今的吳道子聲名不顯,還只是一個靦腆少年。當楊守文得知他的名字之後,立刻就請他作畫,並題字曰道子聖歷二年與銅馬陌贈楊青之,說是要作為紀念。

而摺扇的背面,則是張旭草書的《清平調》。

不是當初楊守文在總仙會上作的清平調,而是當年他在昌平,與楊幼娘作的清平調。

昨日,他得到消息,找到了呂書生,也就是那個曾經冒名頂替昌平縣令的假王賀。

這不,楊守文一大早就帶著楊茉莉和楊存忠兩個人離開了銅馬陌,直奔仁風坊而來。

這仁風坊,坐落於洛水南岸,靠近建春門。

雨後的洛陽城,濕漉漉的,伴隨著氣溫升高,顯得有些潮濕悶熱。

三人走進仁風坊後,楊存忠就在前面領路,很快來到一條小巷的巷口。

「阿郎,那呂八就住在這裡。」

呂八,是呂書生的名號。他真名叫做呂程志,因為家中行八,故而認識他的人都喚他做呂八。

小巷的路面泥濘,還殘留著積水。

楊存忠在前面領路,三人小心翼翼的走進巷子里,在巷尾的一戶人家門外停下腳步。

「你確定他在家?」

「嗯,聽說他妻子生了病,這兩日在家中照拂,所以沒有出來。」

楊守文點點頭,示意楊存忠上前敲門。

片刻後,只聽門後傳來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是誰呀?」

「應該是呂八的女兒。」

楊守文點點頭,依舊示意楊存忠應對。

「我找呂八郎,他在家嗎?」

「爹爹,外面有人找你。」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傳來,從裡面傳來一個楊守文略感熟悉的聲音,「誰來找我?」

說話間,房門打開。

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了楊守文的面前。

嗯,熟悉的面孔!

與昌平的王賀王縣尊相比,呂八郎少了幾分官威,看上去更讓人感覺到有些親切。

他一身洗的發白的灰色長衫,臉上帶著溫文儒雅的笑容。

只是,當他看到站在楊存忠身後的楊守文時,臉上的笑容頓時隱去,露出恐懼之色。

在他的身後,則是一個年紀大約在五六歲,梳著小辮的女童。

「王縣尊,別來無恙。」

楊守文微微欠身,朝呂書生笑道。

呂程志不愧是冒充了三年縣令的人,在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後,他旋即就恢複了平靜。

「未曾想,是謫仙人登臨寒舍,快快請進。」

「咦?」

這時候,站在楊守文身邊的楊茉莉也認出了呂程志,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呼。

他剛要開口,卻被楊守文攔住。

「存忠,你和茉莉在外面守著,我進去與呂八郎說話。」

「喏!」

楊存忠畢竟跟隨楊守文的時間還短,有些事情不好讓他知道。但楊茉莉就不一樣了!在他心中,阿郎最大。最重要的是,楊茉莉聽話。只要和他說過,他就不會露出口風。

「原來茉莉也在。」

「是楊茉莉。」

楊茉莉憨憨回答,糾正呂程志的口誤。

呂程志哈哈大笑道:「沒錯沒錯,是楊茉莉。」

說著話,他牽著女童的手,讓開一條路。楊守文邁步走進屋中,目光一掃,就把這房間看得一個清清楚楚。

房子不大,也很陳舊,但看上去很整潔。

一間正堂,隔著一面屏風,屏風後面則是內室。

「請上座。」

呂程志先請楊守文落座,而後又奉來了一杯開水。

「兕子勿怪,我這裡很少有客人來訪,所以家裡也沒有備下什麼酒水招待。」

楊守文連忙示意不必客套。

「崽崽,去裡面配阿娘說話,就說我招待客人。」

「嗯!」

女童一直躲在呂程志的身後,好奇打量楊守文。聽到呂程志的吩咐,她立刻答應一聲,蹦蹦跳跳跑進了內室之中。

楊守文喝了一口水,看著呂程志。

半晌,他突然問道:「卻不知我是該稱呼縣尊,亦或者是呂八呢?」

呂程志神色平靜,笑道:「王賀也好,呂八也罷,不過是一個名字,兕子隨意就好。」

「我想知道,王賀是怎麼死的?」

呂程志嘴角微微一翹,輕聲道:「為何要問這個?」

「因為,這很重要。」

呂程志沉吟片刻,嘆了口氣,輕聲道:「王賀不是我害死的。」

「這個,我想到了。」

「四年前,我與王賀在洛陽結識……其實也算不上結識,應該說是他僱傭了我吧。

當時,他以門蔭而被委任昌平縣令,可實際上呢,他在家中並不是很受重視。若是受重視,他也不會被派去昌平。所以那時候,他身邊連一個隨從和幕僚都沒有。我是在偶然機會認識的他,也還算投機,所以當他邀請我的時候,我便應了。」

呂程志倒是沒有任何掩飾,開門見山說道。

他的臉上,露出了回憶之色。

「太宗開設科舉,天下英豪盡入轂中。

可實際上,自貞觀後期,科舉幾乎就被貴胄名門掌握。似我這種讀書人,識得幾個字,讀過幾本書,可一不是家財萬貫,二沒有顯赫出身,想要出人頭地何其困難。而我,又不想依附貴胄名門,所以只能尋找其他的途徑,來謀求個出路。

當時我之所以選擇王賀,是因為他有顯赫的出身。

哪怕他不受重視,可我相信,憑我的才能,絕對可以幫助王賀做出一番成績。到時候王賀會受到家族重視,而我也可以憑藉他的門路進入仕途,成就自己的事業。」

說到這裡,呂程志臉上流露出了一抹苦色。

「只是沒有想到,我們在過五回嶺的時候,卻被盜匪襲擊。

王賀身受重傷,我帶著他逃出生天后沒過多久,他……他死得倒是痛快,卻坑苦了我。我幾乎把身家都託付給了他,離開洛陽之前,還借了一筆錢。他這一死,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當時整個人都好像失了魂魄。

後來,我埋葬了王賀,在收拾他行囊的時候,意外發現了王賀的印綬。」

呂程志說到這裡,突然停下來,看著楊守文道:「後面的事情,想必青之也能猜測出來。」

「所以你就起了一個膽大的念頭,反正除了王家的人,也沒有人知道王賀什麼模樣。你和王賀年紀相當,又持有印綬。昌平那地方天高皇帝遠,盤查也不會嚴格。你就拿了王賀的印綬,冒名頂替去了昌平,還足足做了我老爹三年的上司。」

呂程志笑了,輕輕點頭。

「文宣雖然聰明,但卻是君子。

至於那盧永成,能力倒是有一些,可依然看不出破綻。一開始,我很害怕!可後來發現沒有人懷疑我,我也就放了心。三年縣令,兩千貫錢……我雖然拿了不少,但自認在昌平的三年里,也是盡心儘力,沒有什麼虧欠,你說是也不是?」

是啊,呂程志的確是沒有虧欠昌平。

不管那兩千貫,他是怎麼得來。但三年中,他把昌賓士理的井然有序,更協助昌平抵擋了一次叛軍的攻擊,使昌平縣免受破城之苦。從這一點而言,他很合格。

「那你後來,為什麼要跑?」

呂程志臉上笑意更濃,「不跑,難道等死嗎?

其實從去年六月開始,王家對我便有了懷疑,並且在書信中多有試探,我就有了防備。你道我那幾個月,為什麼要和盧永成鬥法?真要鬥法,就算他是盧家子,又怎可能猖狂?我只是想要藉助那鬥法,來表明我不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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