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上達天聽(中)

上官婉兒把身體浸泡在池中,池水方沒過胸口。

她緩步在池中行走,來到武則天身後,輕輕為她揉捏肩膀。

瀰漫著湯池上空的水汽,打濕了她的發梢,貼在那如同羊脂白玉般瘦削的肩頭上。

「六郎有才,難免會任性些。」

「有才?」

武則天冷笑一聲,「他精通樂律,能歌善舞,卻只是小道耳,如何與懷英相提並論。」

上官婉兒只差沒有說那張昌宗是恃寵而驕。

武則天顯然也不太高興,對她而言,張昌宗兄弟雖然俊美,能為她鬆弛精神,可要是與狄仁傑相比,顯然不太可能。自她登基以來,依靠狄仁傑的地方是在太多了。

「咦?」

上官婉兒聽了武則天這話,卻突然笑了。

「你笑什麼?」

「婉兒只是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故而忍不住發笑。」

「什麼事?說出來讓朕也高興一下?」

上官婉兒道:「前些日子,婉兒收到了一份小鸞台密折。」

「嗯?」

「是滎陽小鸞台送來的密折,說有一個叫楊守文的少年,在洞林湖畔的觀水閣里與當地豪族潘氏子弟斗詩,結果把那人斗得吐血。他當時也說:詩詞,小道耳,似這位老兄賦詩能付出三升血,也當得是天下第一人……剛才大家也說,歌舞小道,與那楊兕子說的話,似有異曲同工之妙,也不知道張六郎聽了,會不會嘔血呢?」

武則天愣了一下,旋即哈哈笑出聲來。

「滎陽潘氏,自潘岳以來再無人才。如今出了這麼一個嘔血三升的人,也算出息。」

她說完,又問道:「不過朕倒是很想聽聽,他做得什麼嘔血詩?」

上官婉兒卻一聲冷笑,「大家莫抬舉了那文賊,婉兒後來才知道,那潘家子所作的詩,竟然是盜自他人?」

「哦?」

「他也不知道是從何處聽來了賀知章的一首詩……而且,那首詩估計是賀知章也沒有流傳出去。結果呢,他就在和滎陽鄭氏的詩會上拿出來,當時就震懾了鄭家子弟。」

「居然是個文賊?」武則天聽聞,也不禁面沉似水,「賀季真的詩歷來是清麗脫俗,想來鄭家子弟很難應對。」

「嗯,本來是要輸得……哪知道後來就跳出來了這個楊守文。

說來也巧,楊守文和鄭家居然還是親戚,他是來滎陽尋父,結果在偶然間被捲入其中。他當時作了三首柳枝詞,講述的是他父親和母親離別之後的相思之情。

若以格調而言,那詩詞比不得賀季真。

但是卻情真意切……沒想到他父親楊承烈,居然還是個痴情男子,也是一段佳話。」

「慢著!」

武則天突然抬手,而後扭頭看著上官婉兒。

「婉兒,這楊承烈和楊守文父子的名字,朕為何有些耳熟呢?」

她伸手,用手掌輕輕拍擊額頭。

半晌後忽然露出恍然之色,「對了,我記得那昌平之戰的功臣,不就是楊承烈嗎?他好像是昌平縣尉,後來卻不知怎地,居然沒有把他的功勞呈報上來,以至於張仁亶心生不滿,臨去職之前,還專門寫了一份密折呈報上來……對了,朕當時還讓人把賞賜送去昌平。他不是該留在幽州,為什麼又會出現在了滎陽呢?」

上官婉兒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

搞定!

她終於成功的把武則天的注意力,轉移到了楊承烈的身上。

不過上官婉兒卻一副茫然之色,「有這種事?婉兒卻不知道。」

「哦,出這件事的時候,你還在長安,不知道也在情理。」

「婉兒倒是不知道楊承烈的功勞被貪墨的事情,但是據婉兒在昌平的密探呈報,昌平之戰以後,楊承烈之子因為一個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奴婢被賊人擄走,與一個胡兒深入塞北追擊叛軍。楊承烈後來,則被鄭家人接走,因為他是鄭家的女婿。」

「有這種事?」

「是啊,婉兒收到密報之後,還專門調查過這個楊承烈呢。」

「怎麼說?」

「說來也真是有趣,若不調查,婉兒還不知道,那楊承烈以前居然是左奉宸衛備身呢。」

「奉宸衛備身?」

武則天呼的站起來,也露出驚訝之色。

就在這時候,外面有宮女稟報:「大家,五郎攜六郎前來,在外面求見大家,說是請罪。」

如果換做以前,武則天一定會樂於接見。

不過,她此刻已經被上官婉兒引入轂中,那有興趣見什麼張易之亦或者張昌宗?

非但不想見,武則天甚至生出一種厭煩。

「回話去,就說朕今天不想見他們……讓張易之帶著張昌宗回去,著張昌宗閉門思過。」

「是!」

宮女連忙退下,而武則天則饒有興趣道:「你這一說,朕突然間好像也有些印象了。

楊承烈,左奉宸衛備身……朕想起來了,莫不就是娶了鄭家才女的楊文宣?」

上官婉兒頓時露出了詫異之色。

「聖人也知道此人?」

「原來是他啊!」

武則天忍不住笑了,輕輕搖頭道:「奉宸衛的楊大膽嘛。

想當年這小子可是膽大包天!朕還記得,那年藍田縣發生匪患,薛訥派人向宮中求援。先皇就派了十名備身過去,沒想到當夜賊人竟然衝進了藍田縣城。那楊大膽一個人抵住了七八個賊人,身上更中了十幾刀,差點就死在那藍田縣城裡。

後來他醒過來,居然偷偷摸摸跑出縣衙,在外面的酒肆里吃了個酩酊大醉。

若不是薛訥後來找到了他,說不定會以為他被人害了……為此,他回來之後,先皇還問他,你受那麼重的傷,居然還跑去吃酒,難道就不怕一不小心,吃死了過去?

你猜那小子怎麼回答?」

上官婉兒的眸光,透出迷離。

她輕聲道:「按照大家的說法,當時婉兒尚在掖庭,哪裡會知道?」

「呵呵,那小子居然回答先皇說:他怕萬一死了就吃不到酒,倒不如先吃個過癮。」

說著話,武則天又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中,一改往日的沉穩,透著無盡的歡快。

那張姿容猶存的臉上,更浮現出一絲懷念之色,喃喃自語道:「那時候,可真是有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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