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六十二章 溫暖與忠誠

正當法蘭西帝國的卡洛娜皇后陛下正興緻盎然地和夏洛特以及她的其他女官們一起泛舟在塞納河上的時候,在數千里之遙的聖彼得堡,同樣也有人泛舟在涅瓦河上,欣賞著兩岸沿途的風景。

只不過,和心情舒暢至極的卡洛娜皇后陛下不同,船上的人們感受要複雜得多。

雖然現在才是晚秋時分,楓丹白露附近的天氣可以說是氣候宜人,但是在俄國就完全不同了,寒風已經到處肆虐,以俄羅斯特有的方式呼嘯著撕向每一個人。尤其是在開闊的河面上,寒風更是毫無顧忌,像是地獄裡面放出來的精靈一樣,捶打在每個人身上。

「還真冷啊。」當一陣寒風撕破了厚厚的外套的防禦鑽到自己的身體內時,站在船艙外的瑪麗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然後小聲抱怨了一聲。

接著,她抬頭看向了船頭,視線放到了那個正端坐在船上的女子。「喂,你就不冷嗎?」

這個女子同樣穿著厚厚的外套,不過和同伴不同的是她的面前有一個架子,架子上掛著一塊畫布,而她的手裡端著一支畫筆。

她一直出神地看著河岸邊的教堂和樹林,風已經將她的手颳得通紅,但是她仍舊渾然未覺,面前的彼得格勒島上顧影綽綽的建築,此時正巨細無遺地展露在她的眼中,等待被她捕捉其中的神韻。

她的工作已經完成了一小半,畫布上已經若隱若現當中出現了不少輪廓,有河岸,有行人,有大教堂的塔樓,也有宮殿的高牆,這些東西都已經開始浮現在畫布當中,就好像復刻一樣。

但是如果只將這些東西原汁原味地畫在畫上的話,那還談不上繪畫,真正的藝術,必須在復刻之外,再找到一點什麼。

找到一點,屬於聖彼得堡,屬於俄羅斯人的神韻。

風在一個勁兒地往她身上吹,但是她卻還是絲毫沒有感覺,只顧在河岸的建築和畫布之間視線來回逡巡。

「真是愚蠢。」瑪麗忍不住嘲弄了一句,然後輕輕地走到了她的旁邊,伸手蓋住了衣服在領口當中的縫隙,擋住了呼嘯的寒風。「也不用搞得這麼投入吧?在這種鬼地方要真是感冒了可就麻煩了……」

當瑪麗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身上時,芙蘭才有所感覺,她先是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然後才從對藝術的沉醉當中,弄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麼,然後聽清了瑪麗的抱怨。

「啊,謝謝!」她笑著朝瑪麗致謝,然後才感覺到全身已經發冷,連忙將畫筆先擱下來,將手放進了懷中,慢慢地重新暖和下已經凍僵的手。

這裡是涅瓦河,是彼得堡賴以為生的水源,也是整個城市最為重要的命脈,而她們現在正乘舟飄蕩在這條河上,欣賞這座俄國都城最美麗最精華的部分,而現在她們已經來到了市中心的彼得格勒島旁邊,一邊看著美景,一邊在這個有代表性的地方停留了下來,準備留下自己的畫作。

「我說你是不是搞得太認真了一點啊?」瑪麗忍不住又取笑她了,「我們又不是真的為了畫幾幅畫跑到這裡來的。」

「可是既然來了,不留下點什麼回憶來不是太可惜了嗎?以後可未必有機會跑過來了……在公務之外,我們不應該為私人也做點什麼嗎?」芙蘭挑了挑眉頭,跟自己的朋友開玩笑,「再說了,如果我們不表現得逍遙一點,別人又怎麼會放心呢?」

芙蘭的話,瑪麗既覺得好笑又覺得有些感傷。

「也對啊,你是真正把繪畫當做事業的人啊,和我們不大一樣。」她微微地聳了聳肩,「我們學這個要麼是為了打發時間,要麼是為了自抬身價,只有你真正愛著這門藝術,也只有你真正有天賦……」

「都這時候了還奉承我做什麼?」芙蘭貌似不悅地打斷了她的話,不過臉上卻有一點點紅雲。「說得我都不太好意思了!其實你畫得已經很不錯了。」

「這可不是奉承你啊,我是心裡話。我的畫嘛……那只是無聊的複製品和技法練習而已,沒有一點神髓,也沒有全神貫注的熱情,不過雖然我畫得不好卻能夠稍稍看得懂別人的畫,我能從你的畫裡面看到這種神髓和熱情,這可不容易!我們沒有那種天賦……」瑪麗看著她,然後又嘆了口氣苦笑了起來,「不過,就算有天賦,又有幾個人和你一樣可以真正無憂無慮地度過那個年華呢……」

「怎麼可能無憂無慮呢?」芙蘭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處在我們那樣的環境下,哪裡會沒有憂慮?只是……我善於將憂慮隱藏起來不讓其他人看見而已。」

「那你隱藏得多好啊!」雖然早已經知道對方是什麼樣的人,但是瑪麗仍舊對這一點感到很驚奇,「我和你一起共處幾年了,但是卻一點也沒有看出來什麼深藏於心的憂慮。」

「我有時候都有些佩服自己這一點啊!」芙蘭禁不住笑了出來,不過卻並不顯得為此自滿,「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很小開始就能夠將內心的想法和外表隔絕了,可以一邊心裡生氣一邊卻笑容滿面,有時候甚至感覺自己已經變成了兩個人。不過,真的,這一點都不好玩,如果你體會一下就好了,兩個部分好像完全是分離的,再怎麼讓人開心的事情,內心深處卻還是有些地方冰冷得令人發疼,根本沒有辦法真正投入到喜悅當中……沒辦法真正高興起來,你知道這是多麼可怕的懲罰嗎?」

「聽上去是夠可怕的。」瑪麗想了想,也覺得有些瘮然。

為了改變氣氛,她決定開個玩笑。

「這麼說來,大家平常談笑的時候,你都是在跟我們應景?」她笑著問。

「倒也不能說應景吧……只不過確實覺得這一切都很疏離而已,跟我沒有關係。」芙蘭搖了搖頭,金色的發梢也隨之拍打在厚厚的大衣上。「當然,大多數話題其實我本來就沒有什麼興趣。」

「可怕……那你就沒有一次全身心地高興過,甚至熱淚盈眶嗎?」瑪麗倒有些好奇了,「如果真的沒有的話,那也太可憐了……」

「倒也不是沒有……」芙蘭低聲回答,然後,她的臉突然有些微微發紅了。「我小的時候特別害怕黑夜,所以哥哥就耐著性子,拿著童話書在我的床邊讀,經常一直讀到深夜為止,就像媽媽那樣……那時候我真正的感受到了全身心的喜悅,真的,開心極了。還有……嗯,另外一些事情,那些都已經是我最珍貴的回憶了。」

芙蘭說到這裡突然語焉不詳,而瑪麗見狀也沉默了,她也不忍心去破壞別人最為珍視的回憶。

「所以,我可是說得很清楚的啊!」芙蘭也慢慢地收斂去了笑容,好像在跟自己宣告著什麼一樣,「我活在這個世界上,所剩下的樂趣已經只剩下這麼多了,能夠追逐的幸福也已經懸於一線,如果到了這個地步還要剝奪我這一切,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倒是寧可死也要做到底,反正死了還不用那麼痛苦。」

「這時候還要說什麼死呢?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不是嗎?未來總會越來越好的。」瑪麗苦笑了一下,然後她抬頭看向了天空,深深吸了口氣,「總感覺空氣突然有些陰沉呢,你趕緊畫完吧!」

「也不是想畫完就能畫完啊!靈感又不是說有就有的!」芙蘭也抬起頭來看著天空,然後視線稍稍下移,然後放到了弗拉基米爾大教堂的磚牆邊,這些磚牆生硬,冷漠,矗立在陰沉的天空下,好像幾百年也不會動搖分毫一樣。

可是難道這就是一切嗎?似乎也不太夠。芙蘭獃獃地看著河邊,彷彿呆住了一樣。

「還沒有弄完啊?」過了片刻之後,瑪麗禁不住抱怨了,然後拉了拉芙蘭的帽子,「簡直是在犯傻,而且是我在陪你犯傻。」

她的頭髮也掃到了芙蘭的身上,溫暖的感覺也順著觸感爬到了心頭。

芙蘭獃獃地看著瑪麗,然後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她猛然又轉過身去重新看向了大教堂。

陰冷,但是堅硬,縱使寒風凜冽,也毫不退縮,但是在這些特質之外又有一點點深藏於心的溫情,這大概就是俄羅斯吧。

「我找到了!」帶著這樣含混不清的嘟噥,她從旁邊重新拿起了畫筆,然後又微微躬下身來,全身心地投入畫作當中,而這時候瑪麗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面帶微笑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好友作畫。

在芙蘭一筆一划之下,整個畫作漸漸地展現出了最後的形象。

建築,和往來的行人,還有靜靜流淌的涅瓦河纖毫畢現地展現在了畫上,建築的線條也十分粗糲,它們使用的都是青灰的冷色,壓抑而沉默的世界,一股壓迫感撲面而來。而在畫作的中央,教堂的牆卻被可以染成了鮮紅的顏色,在青灰的世界當中被襯托得極其突出,彷彿是燃燒在冰冷世界的一團火一樣。

在畫完之後,芙蘭仔細地又審視了自己的畫作一遍,然後才放下了畫筆。

「怎麼樣?」她彷彿是獻寶似的看向了瑪麗。

「很不錯,十分不錯。」瑪麗看了許久之後,最後以發自本心而不是刻意奉承的語氣說,「值得讓我們站在這裡這麼久。」

接著,風變得更加大了,她忽然打了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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