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年輕的皇帝

初秋的美泉宮正如她的名字一樣美麗而又嬌艷。在特蕾西亞女皇精心修建的殿堂下,鮮花將整個宮廷裝點得紛繁富麗。這些花有的穿上了紫色的連衣裙,有的穿上了雪白的花裙子,有的穿上紅彤彤的衣袍,還有的穿上了金黃的晚禮服,就如同每一個身處殿堂當中的人一樣。

中央的大廳里人聲鼎沸,在這華貴的廳堂當中,一場盛大的典禮悠然展開。

使節、廷臣、女伴們個個都衣冠楚楚,將這裡變成的勳章和華服的海洋。他們按照自己或明或暗、心照不宣的等級排列著,圍繞在中央的奧地利皇帝弗朗茨·約瑟夫陛下的周圍。

這位陛下年輕、俊秀、身形纖細修長,並且擁有哈布斯堡家族多年來都難得一見的健康,看上去是個能夠長久擁有國祚的君主。他溫和而富有學識,執政也並不嚴苛,所以雖然今年才二十一歲,雖然登基還沒有幾年,但是已經得到了整個帝國的擁戴——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如此。

而他現在神態十分嚴肅,手裡正拿著一樣東西。

站在他對面的,是一個同樣神情肅穆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留著金色短髮,同樣高大硬挺,並且穿著宮廷繡花禮服。

他就是從法國來訪的法國要人夏爾·德·特雷維爾,他是經由瑞士,於兩天前來到美泉宮的,而今天帝國皇帝也結束了自己手上緊急的國家要事,然後來專門給他授勛。

德·特雷維爾是法國著名的貴族家庭,按理說本就是可以得到帝國皇帝的禮遇的,不過今天這麼破格的殊榮,主要是因為這位年輕的先生,現在是法國外交部的實權人物之一,而且眾所周知,他對法國現在的主人路易·波拿巴極具影響力。

在眾目睽睽之下,弗朗茨·約瑟夫皇帝輕輕地將自己手中的綬帶別到了德·特雷維爾肩上,顏色鮮艷的綬帶順著他的肩膀斜著滑過了腰部。停到了大腿上。然後,皇帝陛下將光彩奪目的利奧波德勳章別到了綬帶的尾端。

大十字利奧波德勳章。

利奧波德勳章是1808年奧地利皇帝弗朗茨一世陛下設立的,為了紀念自己那位1790—1792年在位的父親利奧波德二世皇帝,這枚勳章作為帝國的榮譽。專門授給那些具有特殊功勛的人,以及外國的重要人士,作為法國的國家要人,德·特雷維爾自然能夠得到一枚,不過今天這麼隆重的授勛儀式。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而當皇帝將手鬆開,完成授勛之後,周圍的人們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為德·特雷維爾擁有此項殊榮而祝賀。

不過,在場的大多數人除了把視線放在皇帝和訪問者,以及光輝燦爛的勳章上之外,不少人還將視線時不時地放到了站在夏爾·德·特雷維爾旁邊的夏洛特·德·特雷維爾夫人身上。

這位同樣出身於特雷維爾家族的公爵小姐,此時肚腹已經高高隆起,看上去已經懷孕很久了。也就是說,德·特雷維爾夫人為了享受如此殊榮。不顧自己已經懷了數月身孕的身體,強行千里迢迢地從巴黎趕到了奧地利,這確實讓人十分驚異。

不過,在眾人的注視之下,這位年輕的夫人恰到好處地保持著得體的笑容,並沒有展現出旅途的疲憊來。

而在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和掌聲當中,夏爾·德·特雷維爾同樣也笑容滿面,似乎沉浸在這種禮遇所帶來的激動當中,除了他的妻子之外,沒有人發現他早已經魂不守舍。只是依靠本能的禮節機械地應付著這樣的場面而已。

他一向不喜歡這種盛大的禮節性場面,但是礙於現在的身份又不得不參加,更加不能拒絕掉皇帝授勛的殊榮,所以只好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著了。

他一邊滿面激動地向皇帝道歉。視線卻不期然間上移,放到了美泉宮中央大廳那著名的繪畫穹頂之上了。

此時正是傍晚時分,金色的落日餘暉透過玻璃窗,投射到了殿堂當中,讓原本就金碧輝煌的大廳更加增添了幾分虛幻迷離的色彩。一剎那間,他感覺自己更像是一個世紀之後的遊客。而不是身處於其間的參與者。

我……就在此刻,同哈布斯堡帝國的皇帝相談甚歡?甚至被他當成了尊貴的客人?

這真的是我嗎?他不由得閃過了這樣一個想法,對自己的這一生頗感離奇。

我真的能夠在這個時代當中,走出更加寬闊的路,直到將這個世界改得面目全非嗎?他再度問自己。

「德·特雷維爾先生?」也許是發現他有些心不在焉的緣故,弗朗茨·約瑟夫輕輕地呼喚了他一聲。這個語氣恰到好處,冷淡中透出皇帝與凡人的距離,卻又不顯得傲慢。

看來他這三年的皇帝沒有白當,至少樣子是學會了。夏爾在心裡暗想。

「抱歉,陛下,您給我的榮耀讓我感覺愧不敢當,我真心希望做點什麼回報您賜予我的禮遇。」夏爾連忙收斂回了自己的心思,笑容朝對方躬了躬身,「我只是有些擔心我的妻子,她……」

「您的妻子確實辛苦了。」皇帝陛下十分理解地點了點頭。「她真值得我們敬佩。」

夏爾和夏洛特一來到奧地利,就通過奧國宮廷的官員,將自己夫婦真正的來意——夏洛特想要去秘密拜訪波旁王家的長公主殿下——告訴給了皇帝。而顯然年輕的皇帝陛下對夏洛特的這種正統主義感情十分敬佩和支持,幾乎是在立刻就同意了她的請求。

也許正是因為夏洛特的正統主義忠貞感情,他才會對特雷維爾夫婦如此突然這麼另眼相看吧——畢竟,也許在如今的法國人裡面,還對波旁王家抱有如此強烈感情的人已經少之又少了。

從兩個家族的歷史來看,也許他感受到了某種兔死狐悲一般的情緒?

從波旁王朝剛剛開始建立,到它徹底離開法蘭西的王座,兩個世紀當中哈布斯堡家族和波旁們一直都在爭鋒,在他們全盛的時候,他們統治了大半個歐洲的疆土,那時候波旁們是他們統治歐洲的最大障礙。但是要說最能理解哈布斯堡的。那自然就是波旁們了。

而命運也同樣在作弄這兩個家族,當波旁王家在恐怖革命浪潮之下奄奄一息的時候,奧地利也沒有因為這個曾經的最大敵人的隕落而達成獨霸歐洲的夙願,反而也同樣跟著它走向了衰頹的不歸路——雖然它在帝國皇位上比波旁多呆了一個多世紀。但是後面這一個多世紀裡面,它充其量是列強當中一個湊數的而已,一直活在岌岌可危的陰影之下,被拿破崙、俾斯麥等等歐洲的巨人先後壓在身下。

最奇特的是,命運還在波旁王族的最後時光里。給它安了一個來自於哈布斯堡家族的王后。並且,當法國於1830年,在又一場新的革命當中再次背棄掉波旁王家的時候,又是這個家族收留了波旁王家的最後殘遺。

「非常感謝您,陛下。」夏爾朝他點了點頭致謝,「您給我授予勳章,而我將會以我對奧地利和哈布斯堡家族最誠摯的敬意來回報您。」

「我希望是最誠摯的。」皇帝陛下以一種略微有些狐疑的眼神瞟了夏爾一眼,似乎是在懷疑他的誠意。

這個年輕人,還不善於在外交套話當中掩飾自己的感情,不過相信不久之後。他就可以在辭藻的濃霧當中進退自如了。

「陛下,請無論如何不要懷疑我的誠意。我認為,法蘭西和奧地利是命運的共同體,它們有同樣的思想、同樣的理念,對歐洲也有同樣美好的願景,也擁有同樣的危機感。」夏爾更加站直了,自信滿滿地看著皇帝陛下,「我會致力於法奧之間的友誼,哪怕為此付出我的一生!」

他的目光十分熱切,帶有一種從容不迫、甚至可以說是不容置疑的自信力。而皇帝陛下則不期然間下意識地躲開了他的視線,顯得有些不自然。

「謝謝您,德·特雷維爾先生。」片刻之後,他低聲說。「我同樣也希望奧地利能夠和法國保持友好,願上帝保佑我們兩國之間的友誼。」

他這種遲疑而且逃避的反應,並沒有出乎夏爾的意料。

如果是路易·波拿巴,他會同樣挺起胸膛來,用同樣的華麗言辭來表達自己的自信,並且宣示自己的地位。而這位年輕的皇帝不會這麼做。

從歷史上的作為來看,皇帝意志十分薄弱,而且從小所受到的皇室禮儀教育和老師們的「開明君主」的教導,甚至不太懂得怎麼拒絕別人的意見,更加不喜歡拒絕別人強行向他灌輸的想法——一言以蔽之,他沒有多大的主見。

他聽從別人的意見,卻幾乎沒有什麼個人的意見,以至於他統治的最後幾十年,旁人都說不清這位身居宮廷當中的皇帝,到底有什麼想要達成的事情。

在歷史上,他並不喜歡俾斯麥和德國人,但是他默默地做了他們的盟友,將自己的帝國綁在了德意志戰車上。

他也不喜歡匈牙利人,但是他默然承認了匈牙利人鼓噪起來的幾乎所有意見,以至於在匈牙利人和奧地利有了利益衝突的時候都支持匈牙利的觀點。

弗朗茨·約瑟夫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是一個命定的繼承人,一輩子想的都是怎麼守住家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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