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二百零四章 政變(七)

「砰!」

隨著一聲巨大的槍響,兩個人之間剛才十分坦誠、甚至可以說有些友好的氣氛,驟然就被打破了。

梯也爾先生睜大了眼睛看著夏爾,想要說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他的眼睛裡滿是難以置信的疑問,彷彿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會遭到這種可怕的災難。

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他也不明白夏爾為什麼要突然殺掉自己。

劇痛讓他全身都在顫抖,他跌跌撞撞地倒在地上,捂著自己胸口上的傷口,好像想要用這種方式來讓自己的死亡多拖延片刻。

「發生什麼事了!」

門被撞開了,那位給夏爾帶路的軍官滿面驚慌地跑了進來。

因為在來之前,夏爾特意命令別人不要進來,所以直到聽到了槍聲之後,他才感覺大事不妙,趕忙沖了進來。

看到倒在血泊當中的梯也爾之後,他更加慌張了,直到看到端坐在座位上的夏爾,他大喊了起來。

「先生?發生了什麼?您沒事吧?嗯……您……?」

直到這時候,他才發現夏爾手裡拿著的手槍。

「我沒事。」夏爾的表情十分平靜,平平穩穩地將手槍重新收回到了自己的手中。「不用擔心。」

聽到了夏爾的聲音裡面沒有受傷的痕迹之後,他的心稍微安定下來了一點。但是,他仍舊十分震驚於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先生……先生……您這是……」他指著倒在血泊當中仍舊在抽搐著的梯也爾,「您怎麼把他……把他給……」

「沒什麼?我只是把他殺了而已!」夏爾慢慢悠悠地站了起來。

「您要把他殺了!」軍官近乎於絕望地重複了一遍。

「您驚慌什麼?剛才不是還說要替我辦事嗎?怎麼,看到這點小事就受不住了?」夏爾微微皺了皺眉頭。好像對他的反應有些不滿,「虧您還是個當兵的。只不過是殺個人而已……怎麼能夠擺出這幅樣子來?」

不過,他也知道對方到底擔心什麼——軍人在戰場上殺人天經地義。然而作為看守、在沒有明確命令的情況下,任由一位重要犯人被殺,那就要承擔責任了。

正因為了解這一點,所以他的語氣很快就放緩了。「好了,不用擔心,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下的,你不用承擔任何責任。」

「是嗎……是嗎……」聽到了夏爾這句話之後,這位軍官終於驚魂稍定。「那太好了,先生!」

「聽著。這是一場意外。」夏爾嚴肅地看著對方,語氣裡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他試圖反抗,所以被趕過來的衛兵失手殺死了,這就是所發生的一切。」

軍官眨了眨眼睛,疑惑不解地看著夏爾。

從夏爾事前就帶著武器跑過來、以及他剛才那種淡定從容的樣子來看,這很明顯是蓄謀已久的謀殺。

而且,剛才他並沒有聽到有搏鬥的聲音。

可是……現在是需要追究真相的時候嗎?他捫心自問。

「有的時候,我們需要直面真相。但是有的時候不需要,先生。」眼見對方還在猶豫,夏爾不慌不忙地繼續說了下去,「這樣不是很好嗎?您推開了責任。而且還得到了我的感激。」

接著,他站了起來,走到了這位軍官的身旁。輕輕地拍了拍肩膀。「我想,您是個聰明人。是能夠懂得應該怎麼做的吧?」

這位軍官瞪大了眼睛看著夏爾,然後。他漸漸地回過了神來。

「我明白了……先生,是這樣的!在您審問的時候,他試圖反抗,所以被衛兵失手殺死了!」

「這樣不就好了嗎?」夏爾笑著點了點頭。

「好了,我們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了,我等下還有事。」

「好的,先生,我帶您離開吧,這裡接下來我叫人過來清理。」這位軍官馬上會意,然後恭敬地隨著夏爾離開了這間房間。

離開的時候,兩個人,誰也沒有再去看躺倒在地上梯也爾。

而就在兩個人踏出房門的那一刻,一直躺在地上呼痛的梯也爾終於慢慢地停止了抽搐,手也慢慢地從傷口上鬆了下來。

歷史上第三共和國的首位總統,卻突然在這裡,以這種不那麼光彩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

天已經大亮了。

在隆隆的聲響當中,愛麗舍宮的大門緩緩打開了。

在一群軍人和黨徒的簇擁下,當今的總統路易·波拿巴,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從愛麗舍宮當中緩緩馳出。

因為知道今天是個什麼日子,所以每個人都盛裝打扮,佩戴著自己的榮譽勳章,看上去個個都是莊嚴肅穆。

一切都十分順利,現在是該去國民議會發表勝利宣言的時候了。

路易·波拿巴抬頭看了看天空。

原本籠罩在天空的烏雲,突然慢慢地散開,陽光播撒到整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猶如給大地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外衣。

還有比這個更為明確的預兆嗎?

從雲層的縫隙當中,金色的光柱連接著整個天地,猶如是天上傳來的視線一樣。

難道,是伯父在天堂之中看著自己嗎?

他的心裡突然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那位伯父,皇帝,偉人……那位讓他既崇拜又嫉妒的偶像,正在注視著自己。

路易·波拿巴輕輕握緊了自己手中的韁繩,渾然未覺自己的手上已經充滿了汗水。

此時的他,雖然表面上十分平靜,但是早已經心潮澎湃。

是你在看著我嗎?

你看到了嗎?

你該怎麼稱讚我呢?

那個懵懂的幼童,經過了命運註定的可怕災禍,失去了曾經有一切。然後卻同他一樣,在一無所有的境地當中。依靠著自己的勇氣、智慧和努力,以及絕不可少的運氣。同樣成為了這個國家的主宰。

四十年前你丟下的東西,我現在撿回來了。

我會幹得比你還要好的,等著我吧!

他在心中默默地發出了一聲咆哮。

然後,他驟然抬起了頭來,看著旁邊的副官,輕輕地下了一道命令。

「出發吧。」

「出發!」得到了命令的副官,馬上向周邊的人們大喊了起來。

彷彿是扭動了什麼開關似的,人群突然同時啟動了起來。

然後,這支服色斑斕。寶藍翠綠的隊伍,簇擁著路易·波拿巴,一同向波旁宮涌了過去。在陽光的照耀下,這些人身上的金絲衣鑲,緋色綬帶,嵌著珠寶的勳章都在閃閃發光,恍惚當中竟然給他們帶來了一種史詩般的幻影。

這不是一位總統向議會的行程,這是一位征服者向一個國家最高權力的進軍。

這一生,他還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意氣風發過。

……

當總統的隊伍來到波旁宮門口的時候。夏爾連忙不失時機地迎了上去。

「總統閣下,我沒有辜負您的期待!」他大喊了一聲,然後肅立在總統的旁邊,「我們成功了!」

「是的……我們成功了。」路易·波拿巴點了點頭。

即使是一貫不動聲色的路易·波拿巴。此時嘴唇也在微微顫抖,他看上去想要對夏爾說出一些感謝的話,但是。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來。

最後,路易·波拿巴突然伸出了手來。然後重重地抓住了他的雙手,緊緊地握了起來。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的功績的。夏爾。」路易·波拿巴的語音顫動得厲害,因此夏爾幾乎都沒法聽清他在說什麼,但是他那種毫無保留的感激之情,他是真正的感受到了。「只要……只要我,還有我的子孫,在法國的寶座上——你就永遠不用擔心自己一家的榮華富貴!」

「謝謝您……」夏爾先是一驚,然後同樣抓緊了他的手,「我將繼續以我的一切忠誠,來回報您的恩典!」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路易·波拿巴和夏爾演出了一副君臣相得的戲碼。

雖然不知道這種誠意還能持續多久,但是夏爾知道,至少此刻兩個人都是真誠的。

而在此時,他們兩個人都當然肯定不會想到,這句諾言將會以什麼方式實現。

漸漸地,路易·波拿巴從這種激動當中清醒了過來,然後慢慢地鬆開了夏爾的手。

「好了,夏爾,我們進去吧。我可不能讓議員們等得太久。」他撇了撇嘴,作出了一個嘲諷的冷笑,「我的伯父要是也來這麼一手就好了!」

在1799年,成功發動政變之後的拿破崙,跑到了元老院,想要發表勝利宣言,結果卻被憤怒的議員們大聲質問和斥罵,驚得語無倫次,讓這位未來皇帝大丟其臉。

有了先例的教訓之後,路易·波拿巴和夏爾當然不會讓這種事重演了。現在,反對波拿巴的議員們,要麼被強行拘押了起來,要麼被士兵們擋在了議會門外,裡面只剩下了支持波拿巴派的議員來充點門面,絕對不會發生任何不體面的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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