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一百三十章 決心與絕望

「幹得實在太漂亮了,夏爾!」

在點著燭光的餐廳當中,主位上的特雷維爾侯爵喜形於色,然後重重地將自己手中的報紙往餐桌上一摔,「我真遺憾,自己沒有辦法親眼去看看你當時的表演!」

雖然燭光讓他的面孔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但是這種溢於言表的興奮感,足以讓任何人看出他對夏爾的欣賞,和對自己孫子如此奮發有為的欣慰。

「你看看,你看看,這些報紙都把你罵成什麼樣了!你都快已經成為他們口誅筆伐的第一對象了!」

在爺爺如此熱烈的誇讚之下,夏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有答話,只是悠然喝了一口湯,將自己的得意很好地隱藏了起來。

與那些為他暗自擔心或者私下裡幸災樂禍的人不同,從議會中的質詢里回歸之後,夏爾如今的表現卻十分沉穩,甚至可以說是悠然自得,好像一點也沒有擔心過因此受到什麼政治打擊。

這不是他強裝出來的鎮定,而是一種權衡得失之後的篤定。

在他公開質疑了議會的合法性之後,兩黨之間的內鬥已經被擺到了明面上,因此,拋開路易·波拿巴本身就十分支持夏爾在這個時機發難的事實不提,哪怕僅僅只是為了不向政敵們示弱,他也要想盡辦法來保護夏爾和部長不受議會壓力的影響——不然。如果他和部長被迫辭職,那麼人人就會認為路易·波拿巴已然在鬥爭中失敗。或者至少處於極大劣勢。

至於那些政敵會不會因此更加憎恨他,這就不是他需要考慮的事情了。

只是。坐在他對面的芙蘭卻聽得有些迷糊了。

「爺爺,這是怎麼回事?有人罵哥哥你還這麼高興?」

「如果有這麼多人罵他,說明他干出了大事了,我的孩子。」特雷維爾侯爵笑著擺了擺手,「尤其是夏爾這次幹得這麼漂亮,他們自然罵得厲害了。」

芙蘭小心翼翼地從接過了爺爺的面前拿過了報紙。

「這種東西你就別看了,對你沒什麼用處的。」夏爾連忙出言,但是妹妹置若罔聞,拿起來仔細地看了下去。

很快。在一片「匪幫」「小丑」的咒罵之語當中,芙蘭的臉色慢慢有些發白了,連手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這些人……這些人……」她皺起了眉頭,顫抖著將報紙扔到了旁邊,好像是什麼有毒的物品似的。「真是沒教養!難道人跑到報紙上就可以胡言亂語了嗎?」

「早說了叫你別看了啊,多鬧心啊……」夏爾笑著聳了聳肩。

「先生!難道您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人這樣污衊嗎?」眼見夏爾還是如此漫不經心的樣子,芙蘭有些不滿了,「如果您對此不聞不問,他們以後豈不是會攻擊地更加厲害?」

然後。她又重新瞥了一眼報紙上末尾的署名。「這個……這個叫馬克思博士的,您一定要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第一,這位馬克思博士是德國人,不是法國人;第二。這是一份外國報紙,我同樣沒有權利管轄,甚至連投訴也未必有用。」夏爾仍舊是十分輕鬆的樣子。「再說了,只要一個人走上高位。攻擊便會如影隨形,又不是僅僅我一個人才這樣。如果都為這種事情生氣的話,誰都不能去辦正事了……」

至於這個「惡毒攻擊」了自己的人甚至還領了自己的津貼,夏爾就沒跟妹妹說了,免得讓她太過驚駭。

「可是,我們總不能任由他們就這樣惡毒攻擊您吧?」雖然聽到了夏爾的解釋,但是芙蘭仍舊有些憤憤不平,「他不是個外國人嗎,我們又沒有得罪過他,他憑什麼這樣說您?」

「也許是為了立場吧。」夏爾笑著回答。「世界上就是有那麼多不講理的事情,我們習慣了就好。」

夏爾漫不經心的態度,讓芙蘭有些鬱悶,只好按下這個話題不提。

但是,儘管口中不說,她已經記住這個人了。

哥哥被人如此毫不留情地咒罵,惹起了她發自內心的惱怒,甚至比自己遭到了辱罵還要生氣——至於對方這種咒罵到底有沒有道理,她就懶得去分辨了。

強壓住的怒火之後,她又重新掃了文章末尾一眼。

混賬東西,別以為躲在外國就可以胡說八道了,我記住你了,你給我等著,以後遲早要讓你好看!她暗暗對自己說。

「夏爾,現在你可出了大名了。」特雷維爾侯爵接過了話頭,「不過,這也讓你成為了眾矢之的,以後一定要小心提防那些明槍暗箭,明白了嗎?有自信是好事,但是千萬不要過於自鳴得意。」

「是的,我知道的,爺爺。」夏爾馬上點了點頭。「我會小心注意,決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偷襲我。」

爺爺的暗示,夏爾完全能夠領會——明槍是從前方刺過來的,雖然可怕但是至少可以防備,但是暗箭卻是從自己後方投射過來的,叫人防不勝防。尤其是在這種對己方有利的形勢下,同黨的嫉妒心比敵人的仇恨甚至要更加可怕,尤其是在夏爾在同黨內還有不少敵手的情況下,更加是如此。

「嗯,這樣就最好了。」看到夏爾如此不驕不躁的樣子,老侯爵也放心了不少,「以後一定不要驕傲自滿,記得多聽聽別人的意見!處於你這種地位的人,最大的敵人只是自己了……」

「這是當然的了,您還不知道我嗎。爺爺?」夏爾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笑了起來看著自己的爺爺。以一種開玩笑的口吻說,「再說了。能夠得到特雷維爾元帥的指點,是一種難得的榮幸,我怎麼會覺得厭煩?」

「嗨,還在我面前提這個幹嘛!我都這把年紀了,就算得到了元帥的封號又能怎麼樣呢?」老人笑著揮了揮手,但是神情之間自有豪情,顯然並不像口頭上那麼不在乎這個頭銜,「只要你們都能夠過得如意,這個頭銜對我可有可無。」

「這可不像是元帥說出的話。」夏爾仍舊微笑著。「多少人盼都盼不到的榮譽,您卻說得好像不值一提一樣。別忘了,到時候,您可是會在全軍的代表面前被總統封為元帥呢,這可是難得至極的榮譽。」

「榮譽是好東西,但是對我來說比不上你們。」老人十分真誠地看著自己的孫子和孫女兒,「夏爾,我的功業已經到了頂了,再走也走不到哪兒去了。而你卻還年輕,未來前途不可限量,我真希望能夠親眼看見你走到最頂峰!」

「那您一定會看到的。」夏爾篤定地回答,「您所要做的就是好好保養身體。」

「是的。你會辦到的,我絕對相信。」老人長嘆了口氣,然後突然提高了聲調。「拿破崙帶人衝進五百人院的時候,一時還猶豫躊躇。說了一大堆讓人害臊的語無倫次的話,沒關係。這是因為他當時沒經驗……但是,這一次,我們一定要讓他們明白,是我們不可動搖的意志摧毀了他們!」

特雷維爾侯爵好像來了興緻似的,突然拿起餐刀向前比出了一個刺擊的手勢,「……誰不服從就朝誰開槍!」

「我先替他們默哀吧。」夏爾笑著回答,絲毫不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妥。「話說回來,那天我們拜訪總統的時候,蘇爾特元帥也是這麼說的呢,他說我們要流血,一定要流血,只有流血才能鎮住這個反覆無常的民族和國家。」

「畢竟是當過首相的人啊,蘇爾特這個老傢伙其實真是不錯!只可惜做了我們的對手。」老人低下頭來嘆了口氣,「聽說他現在的身體很不好,怕是這一兩年就要故去了吧……」

「聽醫生說大概就剩下一年的壽命了。不過,正如您所言,他確實是個了不起的人。」夏爾同意了他的看法。

「那就按他的說法……」老侯爵拿起了酒杯,飲下了猩紅的酒液,「流血吧!」

在少女的注視之下,祖父和兄長神態自若地交談著,因為習以為常的緣故,絲毫不覺得自己說的東西有多可怕、多麼無所顧忌,他們甚至都沒有想過,他們的語氣、他們的態度,會在多年間給這位少女帶來多麼大的影響。

在他們眼裡天使一樣純潔善良的芙蘭,又怎麼會被一直以來他們不經意間灌輸的「只要達到目的,一切手段都是好的」的信條所污染呢?貴族家庭一代代的潛移默化,又怎麼可能偏偏對她一個人失效呢?

親情總是會遮蔽人的雙眼,使人看不清想不到擺在面前的事實。

……

用完餐之後,夏爾向爺爺告退離開了餐廳,而芙蘭則因為之前得到了爺爺的暗示,所以留了下來。

「爺爺,您找我有什麼事呢?」在夏爾離開之後,她探詢地看著老侯爵。

而老人沒有先行回答,只是端詳著自己的孫女兒。

芙蘭今天仍舊穿著一身白色的連衣裙,並沒有佩戴什麼首飾,然而因為生活優裕的緣故,肌膚同樣顯得潔白而帶有珠光,象花瓣一樣柔嫩細滑,透出碧玉花紋似的藍色小血管,雖然兩肩略嫌瘦削,但日後肯定會發育得圓滾滾的。

在這個滿心溺愛的老人看來,那張碧藍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種孩子般的無憂無慮和天真無邪的茫然。

看到此種超凡脫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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