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四十四章 愛意

她不僅是個有趣的人,還是一個英國人,一個居心叵測不明來歷的人。夏爾在心裡默默地回答。

不過,他當然不至於將這些事情也告訴給瑪蒂爾達了。

「哦,沒錯,她確實很有趣。」夏爾點了點頭,「希望你們能聊得開心,不過你不至於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她吧?」

「嗯,那當然不至於了,多不好意思啊。」瑪蒂爾達看上去十分高興,就連語氣都較往常輕快了許多,「雖然隱瞞有些不對,不過我想她應該是不會介意的,我們只是偶爾聊一聊文學方面的話題而已。」

以那位藍絲襪小姐的消息靈通程度,就算瑪蒂爾達隱瞞了身份信息,收到信之後,她應該也能從種種蛛絲馬跡裡面反找出瑪蒂爾達的真實身份吧……夏爾突然想。

算了,就算知道,她也未必能怎麼樣,不管她了。

還沒有等夏爾再說話,瑪蒂爾達就滔滔不絕地講起了自己最感興趣的文學話題,給現在最時興的作品點評了一番,而夏爾因為早已經離開了原本的文學圈子,所以也說不出什麼來,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並沒有多少興趣的樣子。

「夏爾,您真的不打算再重新寫點什麼了嗎?不需要長篇作品,寫些短篇也好呀……」注意到了夏爾的神氣,瑪蒂爾達忍不住又說了一遍這個提議,「我知道您現在是個大忙人,不過總不至於一點空閑時間都沒有吧?抓住空閑來寫些短文。就算是匿名發表也好啊?」

「一心不能二用,我可沒有學習夏多布里昂的愛好。」夏爾聳了聳肩,「再說了。寫文章是需要心情的,現在面臨在我們面前的問題堆積如山,平常想辦法克服它們已經夠難為人的了,我哪裡還有空閑?如果以後有空的話,也許我會嘗試一下吧,要說起來,如果把我現在這幾年來經歷的、籌劃的那些東西發給別人看的話。就算改頭換面了,我保管也會讓所有人大吃一驚呢……」

「政治上或者商業上的才能,雖然也難得。但是只要努力學習他人的經驗,終歸還是可以慢慢變得熟練,但是文學的才能可不是說有就能有的,您如果就這麼扔掉了。我覺得太可惜了……哎。真不明白你們怎麼就對這些東西那麼樂此不疲。」

「因為我們是男人,我們是天生的獵手,我們生來就愛打擊獵物、踐踏對手,這是我們的天性,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人類進步的源泉吧。」夏爾帶著某些感觸,低聲回答,「好了。不說這些高深的東西了,其實。你並不是只想和我談這些東西吧?

聽到了夏爾的這句話之後,瑪蒂爾達的臉微微有些緊繃了起來,鏡片後的眼睛也有些躲閃,看上去十分猶豫似的。

夏爾也沒有催逼,靜靜地等著她下決心。

「好吧,既然您這麼說,那我也就明說了吧。」大概是經歷了一番思想鬥爭之後,瑪蒂爾達終於下定了決心的樣子,「夏爾,我也不知道這話是不是真的,所以等下如果說得讓您不開心,您千萬不要生氣……」

「嗯,我不生氣,當然不會生你的氣了。」夏爾笑著點了點頭,「我們兩個之間,理應是開誠布公的不是嗎?」

「好吧……」瑪蒂爾達低下了頭,思酌了片刻之後,然後驟然抬起頭來,目光炯炯地直視著夏爾,「既然您說我們之間要開誠布公,那麼,我想請問您一個問題,請您如實回答。」

「請說。」雖然感覺有些奇怪,但是夏爾還是點了點頭。

「您,有沒有感覺到,芙蘭,對您有一種,嗯……」瑪蒂爾達遲疑了一下,彷彿是在選擇措辭似的。

……彷彿是經過了半個世紀的停頓之後,瑪蒂爾達接上了後面的問話。

「極為強烈的愛意?您明白我的意思的,就是那種……那種超出了……超出了一般界限的愛意?就好像是……一個普通女孩兒,對一個青年人的那種愛意?」

夏爾的表情凝固了。

一瞬之間,他甚至都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片刻之後,他下意識地想要否認,想要直斥這個可笑的指責,但是瑪蒂爾達看著他的視線是那樣的篤定,那樣的毫無動搖,以至於他馬上失去了強顏辯解的興趣。

他漸漸地垂下了視線,好像不敢和瑪蒂爾達對視似的。

瑪蒂爾達點了點頭,既像是確認自己的猜測成真,又像是在讚許夏爾果真沒有在她面前耍花腔、真的開誠布公了。

「您放心吧,這個猜測我只是剛才才決定問您的,之前沒有跟任何一個人說過。」瑪蒂爾達放低了聲音,好像能夠體會夏爾此時的心情,所以略微有些憐憫似的,「就連對姐姐我也沒說過。」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不知道多久之後,夏爾終於悶悶地問了出來,聲音有了些乾澀,神情更加沒有了剛才的那種飛揚跋扈。

「也沒多久,就是在那天您和特雷維爾小姐的舞會上面。」瑪蒂爾達回答,「當時我看見芙蘭一個人坐在角落裡,而且很傷心的樣子……後來我就跑了過去……」

接著,她一五一十地將那一晚的見聞,轉述給了夏爾聽。

「真是不幸啊……」夏爾長嘆了口氣,「沒錯,確實是這樣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有一天,她突然告訴我說她愛我,說想要和我永遠呆在一起,我當時簡直驚呆了!就算是現在,我也仍舊很苦惱,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您在苦惱什麼呢?」瑪蒂爾達問。

不期然間,她已經走到了夏爾的旁邊坐了下來。

「苦惱什麼?這還用說嗎?難道這還不算可怕嗎?我們是兄妹啊……」夏爾嘆了口氣。顯然有些發愁的樣子。

「也就是說,您實際上是不願意回應她的愛意了?」瑪蒂爾達繼續問。

「這能談得上什麼願意不願意的,我們是兄妹啊。根本就不應該談這個問題。」夏爾頹然回答,「這能有什麼辦法呢?」

「那麼您到底打算怎麼處理呢?」瑪蒂爾達再問,好像對這個問題十分好奇似的。

「怎麼辦?我也不知道,只能就這樣耗著吧,時間應該會解決這個問題的。」夏爾苦笑了起來。「說到底,可能也是因為我小時候對她太好的關係吧,所以她對我過於依戀了。等到長大了之後。她大概就會自己從這種人為編織的幻夢當中醒過來吧……」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自己的心裡突然也有些隱隱作痛。

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這是什麼,難道是在對此感到惋惜嗎?

不。不能這麼想下去了。

「也就是說,您是把這個當成小孩子的一時衝動,和孩子氣的依戀而已?」瑪蒂爾達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了。

「難道不是這樣嗎?」夏爾反問。

「在我看來可不一定,芙蘭是一個意志十分堅定的人。」瑪蒂爾達回答。然後她擺了擺手。制止了夏爾的辯解,「我知道,您和她是兄妹,而且朝夕相處了這麼多年,但是您能夠因此就說您完全了解她嗎?不,您和所有男性一樣,是無法真正理解一個女孩子的,你們看到的只是浮光掠影的表面而已——對於芙蘭來說。就更加如此了。從小到大,她只要撒嬌說幾句軟話。您就會想辦法滿足她的願望,那麼這樣您又怎麼可能真正去理解她的內心呢?您看到的只是一個隨時可以跟您撒嬌,讓您開心的玩偶而已。說起來恐怕您不高興,但是我得說,經過了幾年的同學生涯之後,恐怕我比您更加了解她。」

彷彿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瑪蒂爾達的表情有些凝重,「在我看來,她可不是一個想法變來變去毫無主見的孩子,相反,她的意志反倒比您想像的要堅定許多,認定的事情就一定會走下去。繪畫不就是這樣嗎?雖然有天賦,但是也要大量的練習和思考,需要絕對的專註和熱情,那些想法變來變去,腦子永遠只有三分鐘熱度的人,是永遠不可能擁有和她一樣的畫技的……所以,在這件事上,她恐怕也是認真的,先生。」

聽完這席話之後,夏爾下意識地笑了起來,他想要反駁對方的話,但是最後還是放棄了。

「您這樣說,我倒是不知道是誇她還是貶損她了……」

「這當然是誇獎了,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在為能夠同她共處一個畫師手下而倍感榮幸,她真的可以成為一位名畫家的!」瑪蒂爾達頗為認真地看著夏爾,然後又轉過了視線,「好吧,回到原來的話題,您剛才那些話的意思是,您不打算滿足她的願望?」

「這我怎麼能滿足呢,我又該怎麼滿足呢……我們是兄妹啊。」夏爾又嘆了口氣,「再說了,我現在已經有了夏洛特了。」

「可是有了夏洛特之後,您還是找上了我啊?」

「你不一樣啊。」夏爾馬上回答,然後驟然反應了過來,「這可不行,她理應過上最為優渥幸福的生活,我可不能……」

「她對『幸福生活』的定義恐怕與你不同。」瑪蒂爾達低聲咕噥了一句,然後重新看著夏爾,「那麼特雷維爾小姐知道她的想法嗎?」

夏爾微微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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