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八十七章 「只剩下您一個人了」

在爺爺的敲門聲當中,確認芙蘭已經躲藏好了之後,夏爾輕輕地打開了門。然後他發現自己的爺爺正看著自己。

他現在也穿著一件睡衣,臉色有些老年人特有的疲憊。

顯然,他是剛才已經就寢了,然後得知到自己已經回來了之後,直接從床上爬起來過來找自己的。

到底有什麼事情,值得讓他牽掛到這種地步呢?

「爺爺,這麼晚了,您有什麼事情嗎?」

夏爾伸出手來,小心地將他攙扶了進來,一起坐到了書桌旁邊,然後小心翼翼地問。

「其實也沒什麼。」老侯爵勉強地笑了笑,「只是最近你一直不在家裡,所以有些想要見見你。」

「哦,那您儘管看吧。」雖然心裡明知道不是這個理由,但是夏爾仍舊沒有多說什麼,笑著回答。

接著,果真如同夏爾說的那樣,老侯爵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端詳著夏爾,於是,房間陷入到了異樣的靜默當中。夏爾心裡的疑惑也堆積得越來越濃厚了。

「夏爾,你現在越來越出色,我很高興。」過了不知道多久之後,老侯爵終於微微嘆息了一聲,打破了這一片平靜,「我們這個家族,終究還沒有倒霉透頂。」

「您這是……這是什麼意思呢?」夏爾有些鬧不明白了。

「沒什麼,我只是很欣慰而已。」爺爺再次嘆了一口氣,「我已經老了。只想看著你們都平平安安,所以現在看到你們都長大了,很開心。真的非常開心……」

雖然他口中一直說很開心,但是夏爾卻只感覺奇怪,因為從這個表現來看,他一點都不像是開心的樣子。

等等,他說的是「你們」?

「芙蘭怎麼了嗎?」夏爾的心裡也驟然緊張了起來,「她是不是最近不聽您的話了?真是的,我明天一定要好好說一說她……」

「不。她沒有什麼錯,只是長大了而已……」老侯爵搖了搖頭,臉上竟然有些少有的猶苦笑。「我原本以為可以就這樣過下去的,結果卻沒想到……哎……你們都長大了。哼,果然是兄妹呢,連起疑心的時間都差不多。」

夏爾終於明白了自己爺爺今晚為何如此表現了。

恐怕芙蘭私底下找僕人問話的事情。被他知道了吧。也對。畢竟是一家之主,小姐有什麼異常,不可能不知道吧?

可是芙蘭現在就在這間房間里啊!這件事不能再說下去了。

「您現在精神很不好,我也有些累了,我們明天再談這件事吧……您看,現在都這個時候了……」緊張之下,夏爾也有些慌不擇言了,「芙蘭一向是很敬愛您的。雖然現在偶爾有些不聽話,但還是……」

「你現在連聽爺爺話的興緻都沒有了嗎?」老侯爵不滿地掃了他一眼。表情突然變得嚴厲了許多。

「不,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夏爾連忙解釋起來。

這種語氣,這種態度……

沒錯,老人顯然是在之前喝了不少的酒。

「太糟糕了,夏爾,一切都糟透了,你不知道最近以來我都是怎麼過的。」老人又長長地嘆了口氣。「你這裡有酒嗎?有的吧?趕緊給我拿過來。」

「可是……好吧。」夏爾也無可奈何地答應了。

然後,他走到了自己床邊的柜子里,拿出了一瓶酒和兩個杯子。

然後,他朝被子下面隱蔽地做了一個手勢,要求芙蘭保持安靜不要鬧出響動來——沒錯,在慌不擇路的時候,她縮進了夏爾的被子里,也幸虧是個子嬌小,才沒有讓老侯爵看出異常來。

然後,夏爾就將酒和杯子拿到了書桌上,輕輕地給自己兩人倒上了酒。

「爺爺,您還是少喝一點吧。」他小聲勸解了一句。

然而他的爺爺卻好像完全沒有聽到似的,拿起杯子直接咕噥咕噥地灌了下去。

「啊,真是好酒……」喝完之後他還暢快地喊了出來,「喝下去之後,感覺有精神多了。」

然後,他像是恢複了往日的氣派似的,振作起來重新看著夏爾。

「糟透了,夏爾。最近芙蘭幾次都跟僕人們問起愛麗絲的事情,她起疑心了。」

正因為起了疑心,所以她才會來我的房間里問啊!

「其實也沒什麼吧。」夏爾勉強地笑著回答,想要幫爺爺含糊地混過去。

「也許你是覺得沒什麼,可是她呢?她會怎麼看呢?」老侯爵卻理解錯了夏爾的意思,再次嘆了口氣,「在她眼裡,我會變成什麼樣的人呢?一個不近人情的怪物,還是一個冷血的老屠夫?」

「不會的,她不會這麼想的。」夏爾連忙安慰了起來,「她怎麼會這樣看您呢?不就是將母親的畫像都收起來而已嗎?那也是為了她好啊。」

不,不要,真的不要再說下去了,否則什麼都瞞不住了啊。雖然表面上還是保持著鎮定,但是夏爾心裡已經在大吼了。

「畫像,見鬼的畫像……就是因為該死的畫我們家才會變成這個七零八碎的鬼樣子的!」彷彿是被觸動了什麼似的,老侯爵突然咒罵了起來,「在這上面我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錯誤,夏爾,以後你絕不要重複。男子漢決不能去學什麼見鬼的藝術!」

然後,他又頹然地再度給自己灌了一口酒。

「哼,見鬼的畫害了我們幾十年!」

夏爾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於是也給自己狠狠地灌了一口酒。

他其實很能夠理解自己爺爺的心理——他倒不是有什麼良心不安,而是擔心事情敗露之後自己的孫女無法理解自己的作為。進而對自己產生憎恨。正因為如此,所以才這麼遲疑不決患得患失吧。

也對,無論再怎麼果斷堅決、鐵石心腸的人。也很難經受住被自己最疼愛的孫女兒看成是壞蛋,進而親情斷卻的打擊吧。

也許是聽到了夏爾的心聲,老侯爵沒有再說下去了,只是一杯一杯地繼續喝著酒,很快一整瓶白蘭地都被他喝光了。

「夏爾,再給我拿一瓶來。」

「爺爺,不要喝了。」夏爾連忙勸阻起來,「您已經喝了夠多了吧。」

「再給我拿一瓶來!」

「……好吧。」夏爾無奈起身。

「我現在還沒弄明白,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但是。還沒等夏爾離開座位,老侯爵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為什麼我要碰上這麼多倒霉事!」

「爺爺?您醉了,早點休息吧。」夏爾慌忙前去攙扶他。

「我們本來命該擁有一切。結果卻一夜之間什麼都沒有了。為什麼?一切照原樣運行,至少運行到我死的那一天,不是很好嗎!結果……卻要鬧什麼革命,路易十六瞎了眼,全國人發了瘋,無聊無趣地自相殘殺了幾十年,卻讓我整個青春陪葬!我突然喪失了一切,好不容易撿回了命。結果卻要去修十年的鞋!我做錯了什麼嗎!

我沒有怨天尤人,我咬牙修了十年鞋。找了機會回來,對拿破崙鞠躬俯首,討他的歡心,好不容易重新發跡起來,結果拿破崙卻自己完蛋了!一夜間我又失去了一切!我做錯了什麼嗎?

這些我都忍了,我老老實實地苟活著,我怕我的兒子再和我過一樣的青年時代,滿足了他的願望,結果……結果……卻帶出了個可憐蟲,他用逃跑來回報我!我做錯了什麼嗎!

我有苦也沒法說,只能默默忍受這一切,我沒法去跟別人說,難道我的心裡就很好受嗎?難道我就很開心嗎?結果到頭來臨到老了我還要碰上這種倒霉事!糟透了……真是糟透了,該死的革命,該死的路易十六,該死的拿破崙,該死的兒子,該死的鞋,該死的畫!」

他已經完全陷入到了醉酒的狀態,大聲咒罵了起來,好像要藉此發泄出心中憋悶了幾十年的怨憤一般,他緊緊地握住了夏爾的手,「夏爾,你告訴我,我做錯了什麼嗎?」

「不,您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夏爾驀地感到鼻子一酸,緊緊地握住了對方的手,小聲安慰起他來,「真的,您沒有錯。」

「那麼為什麼要碰上這麼多倒霉事?」老侯爵狠狠地瞪著夏爾,好像是在質問命運女神本人一樣,「為什麼!」

老人的頭髮雜亂,聲音嘶啞,顯得凄慘極了。

沉默。

夏爾閉上了眼睛。

他覺得自己沒法再看下去了。

是的,自己的爺爺不該這麼凄慘的,他應該精明自負,他應該冷漠沉著,他應該絕不為感情所動……正如他之前二十年在自己表現得那樣。

「夠了。」

沉默了很久之後,夏爾重新睜開了眼睛。他抓住爺爺的雙肩,突然猛烈地搖晃了起來。

「沒錯,您確實碰上了太多倒霉事,但是就算如此,您也足夠幸福了——因為至少您還有我們,至少這世上還有愛著您的人!我們尊敬您,愛著您,會為您的健康擔心,會為討您的歡心而努力,會繼承您的家庭,會完成您未完成的心愿!這就夠了。貴族決不能為已經發生的事情煩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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