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八十四章 造勢與心悅誠服

在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小姐奢華的公館裡,在刻意控制了亮度以維持某種神秘感的昏黃燭光下,今晚再度高朋滿座。在因六月的騷亂中一度中斷之後,這位以對文藝界人士出手大方的藍絲襪女士在盛夏之際再度舉辦了聚會,終於給沉悶已久的文學界帶來了一股振奮。

依照藍絲襪小姐這裡的習慣,大家先是一般吃晚餐一邊談天說地,同時借著這個機會互相交流。在這裡,大家一般互相打趣,以互相開妙趣橫生的玩笑為榮。時不時還要穿插一些名人軼事,在夏爾看來,這種沙龍中的聚會至少比起跑馬場來要有趣得多。

然而,今晚的聚會客廳里的氣氛卻和往常相比有些凝重。因為,它在某些地方和平常有些不大相同——從前這裡一貫只是文人作家們說文道字的場所,今晚卻摻雜進了濃得化不開的政治味兒。

如果僅僅是因為此間的主人邀請來了前法蘭西貴族院議員、現國民議會議員維克多雨果的話,這還可以說是主人只從文學方面考慮自己的客人名單;但是當發現已故的拿破崙皇帝的侄子、波拿巴家族現任家主路易·波拿巴赫然在座的時候,再也沒人懷疑此次聚會的政治色彩了。

【在1848年6月4日的國民議會補選當中,維克多·雨果和路易·波拿巴都當選為國民議會議員。】

這位藍絲襪小姐原來是波拿巴主義者嗎?剛剛到來的客人們面面相覷或者竊竊私語,吃不准她到底是因為心血來潮而把路易·波拿巴當成是宴會的高級點綴物。還是她本身就傾向于波拿巴家族。而一些支持波旁王族的正統主義者,則要麼直接離席要麼暗自決定以後再也不踏足於此地。

一時間,整個客廳陷入到了詭異的氣氛當中。路易·波拿巴的出現。讓客人們分成了三股——坐立不安面色惱怒的反對派,興高采烈十分激動的支持派,以及占絕對多數的不知所措的中立觀望派。

而佩里埃特小姐似乎對這種氣氛毫無所覺,一直在跟坐在她旁邊的路易·波拿巴先生熱切地攀談著,時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這樣說來,您是真的打算在最近就去競選總統了?」她笑著問。

「是的,親愛的德·佩里埃特小姐。」路易·波拿巴乾脆地點了點頭。「我對現在法蘭西所面臨的窘境感到十分痛心,我認為作為我伯父的繼承人,我有義務在這個災難性的時刻站出來拯救我們的國家……」

聽到了這句話之後。夏爾等支持派適時地鼓掌歡呼了起來。

「拿破崙!我們要拿破崙當總統!」

在一片歡呼鼓雜訊當中,路易·波拿巴極具領導風範地揮了揮手。

「先生們,謝謝你們的支持。在國家的危機時刻,我們必須每個人都站出來。以攜手拯救國家——我無法單槍匹馬地拯救國家的。只有我們每個人團結一心,共和國才會繁榮昌盛。所以,我請求你們,我需要所有人的幫助,你們的幫助對共和國至關重要!」

而其他人的臉色則更加難看了起來——很明顯,路易·波拿巴是借著藍絲襪小姐之手拿這個聚會當成了自己造勢的工具了。

他們紛紛看向了坐在餐桌另一邊一直保持著沉默的維克多·雨果,人人都在猜測這位大名鼎鼎的作家和政治家將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他們不知道其實雨果也對今天的事一無所知,他收到藍絲襪小姐的邀請時沒有人告訴他路易·波拿巴也會出席。他以為這只是又一次文學界的聚會而已,哪裡想得到他一來就捲入到了這種政治漩渦當中。

此時的雨果。已經不是那個剛出道時對拿破崙皇帝大聲咒罵,歌頌波旁國王的毛頭小子了,多年的經歷已經使得他對那位皇帝大為改觀。但是對這個已經和他成為國民議會同僚的路易·波拿巴,他仍舊沒有多大的印象——因為在議會裡,這位波拿巴先生很少登台發言,而且他那副總是面無表情、沒精打採的樣子,還有那一口結巴的日耳曼腔調法語都讓人對他留不下太多的印象。

而這時坐在他對面正在滔滔不絕的波拿巴,卻令人意外地目光炯炯、神采飛揚,幾乎讓人忘記了他的古怪口音,想起他畢竟還是姓波拿巴。

這個人想要競選總統?為什麼他想要競選總統?他夠資格嗎?他能夠辦到嗎?

和其他人一樣,他也被勾起了一點興趣。

眼見自己已經成為了眾人矚目的焦點,他決定不再保持沉默了。

「波拿巴先生。」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您剛才說您希望競選總統,說真的,我有些意外,我之前並沒有在議會上聽到您有這個意向。您這是臨時起意的嗎?」

「不,這並非是心血來潮,這是一個深思熟慮的決定。」路易·波拿巴嚴肅地回答,「多少年來,我一直在思考,自己能為這個國家作出哪些貢獻,而現在,我認定我必須為拯救國家而去參選總統。」

「那麼您參選總統之後打算做些什麼呢?」維克多·雨果同樣嚴肅地看著對方,「您是想要恢複您伯父失去的帝國嗎?」

他的問題,也是許多人同時想要問的。

而路易·波拿巴,當然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不,先生,我是為了人民而不是帝國走進政界的。」路易·波拿巴以無比的誠摯回答,「我是個強烈贊成在我們的國家實現自由與民主的人,為了達成這樣一個理想,我會終其一生為此而奮鬥。」

無視那些聽了這句話之後明顯有些不信的眼神,路易·波拿巴繼續說了下去。

「我知道。這席話聽上去這有些令人難以置信。但是,我可以向你們保證,甚至向上帝發誓。這是我的心裡話。現在,比起已經逝去的帝國來,法蘭西人民的繁榮昌盛對我來說最為重要!」路易·波拿巴眼中閃耀著誠摯的光芒,「有人在誣衊我,說我打算搞什麼復辟。您是否覺得我頭腦不清醒了呢?難道我看不清這個時代了嗎?有人猜想我要替拿破崙重振旗鼓——但這是一種謬誤之見,是對我的一種污衊。我自己最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在當代,有雄心壯志者可以列舉出兩個楷模——拿破崙和華盛頓。一個是雄才偉略。一個是德高望重。如果說拿破崙更加偉大,那麼華盛頓更為卓絕。在有過錯的英雄和一位善良的公民楷模之間,我選擇作後者。我要和華盛頓一樣成為一個自由國家的首任總統。我要它在和平中走向繁榮富強,這就是我的理想。是的,和平與繁榮,這就是我想要為法蘭西所做的一切!是的。雖然我是拿破崙的侄子。我寧可成為華盛頓!」

在他慷慨陳詞之時,此間的主人德·佩里埃特小姐卻仍舊保持著完全的冷靜,她笑眯眯地遞給了夏爾一個複雜的眼神,而夏爾卻好像沒有看見似的,仍舊崇拜地看著路易·波拿巴,時不時地為其叫好。

而聽到了這一番慷慨陳詞之後,維克多·雨果和其他一些人一樣,顯然有些被觸動了。

「您希望以和平來治療國家的創傷。並帶領它走向繁榮?」

「是的。」路易·波拿巴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卡芬雅克將軍的所作所為。只能讓國家更加走入歧途,粗暴的殺戮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我們不能讓國家在窮人與富人的對立之中被撕裂!正因為我深深恐懼法蘭西走上那一條道路,所以我才更加感到我必須站出來。」

聽到了他這句話之後,維克多·雨果不禁暗暗點了點頭。

至少在這一方面,他是極其同意路易·波拿巴的意見的。

在六月的街壘中,他是議會裡少有的認為「大家都做過了頭」的人,他曾在沒有任何武裝的情況下,就跑到馬路中間的街壘旁,親自對叛亂者們做說服工作,勸他們投降以保住性命。他也是在六月的恐怖氣氛之後,敢於對那些參與鎮壓的國民自衛軍們公開說「富人的發狂和窮人的發狂不分高低,一樣可怕。」的少數人之一。

誠然,那種「愛一切人」、「人道主義至上」的觀點是一種天真之見,但是至少他是真正踐行了自己的理想主義,而不是像個偽君子那樣說一套做一套,就憑這一點這位大文豪也值得敬佩。

這一瞬間,他終於第一次閃過了「讓這傢伙來當總統的話也是可行的」這樣一個念頭。

但是,他還是有些疑慮。

「從言辭上看,您這一番陳詞無懈可擊,甚至夠得上去議會講台發表了。但是,如果只靠發言就能解決問題的話,我們也就不用面對如此艱難的時勢了……」

「您不用擔心,我當然不會把一切僅限於口頭上了。」路易·波拿巴馬上回答,「我說過,我要竭盡我所能,將繁榮帶回到法蘭西。這三百年里光彩熠熠的光榮國度,是不會願意敗落下去的。總而言之,國家應當擁有更美好的和平!」

「更美好的和平?」維克多·雨果眼前一亮。

「和平,對的,就是和平!我們要保持來之不易的和平,讓人民可以在和平中休養生息。我們應該和世界上——不僅僅是歐洲——的所有國家和民族都保持和平,不僅是自己的和平,我們還要爭取全歐洲的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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