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2章 決戰

「珊帥還沒上來么?」皖軍前線指揮部內,程雲鶚邊擦著頭上的汗水,邊焦急的詢問著手下的副官。這兩天的天氣變得更熱,許諾的荷蘭水,優先供給扶桑炮兵大隊使用,分到程雲鶚部手裡時,只夠一半士兵飲用。

部隊駐地附近只有幾口苦水井,水苦澀難咽,強行飲用,還會導致嚴重的腹瀉。

本地人都要走到十幾里外去挑水喝,而那條小河,根本滿足不了近兩個師部隊的飲用水需求。

後方雖然運來了一批水果罐頭,說是給士兵補充維生素。但是那些罐頭的味道,讓士兵迅速將其定性為刑具,準備用來拷問魯軍特工,沒人會去吃它。

邊防軍里有大量自外柔然招募的牧民,他們對於艱苦環境的耐受力,遠在中原普通農夫之上。可即使是這些老實木訥的士兵,也無法抵禦如此惡劣的環境。

因為缺水或是腹瀉,不少士兵中暑昏迷,由於不設立兵站,部隊的補給都是從京里以及津門運輸。可是津門的碼頭全掌握在混混腳行手裡,現在混混們公開抵制皖系,不管出多少腳錢,都雇不到人來卸船。大批自扶桑採購的麵包堆在碼頭運不上來,藥品就更不用想。人得了病,沒有葯醫療,防蚊防暑的葯就連想也別想,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部隊就會發生大規模傳染病。

徐又錚又連發幾道命令,在自己到來之前,堅決不許浪戰。程雲鶚只能坐視魯軍事先搶佔有利地形,控制戰場制高點,自己軍隊里的病員日益增多,惡臭在軍營中瀰漫,熏的人頭昏眼花。

部隊的士氣,正在變的低落,他只能再三催促徐又錚前進,可是信使去了不少,實際效果並不明顯。其兄程雲鵬在京里,也給他悄悄送來一封密信,要其注意自身安全,既要謀國,也要謀身。

「徐總指揮我看是故意磨蹭的。」催戰的軍官恨恨不平說道:「他手上的四個師,可是天天有吃有喝,哪像咱們,既不給水,又只給那硬得能砸破人腦袋的洋窩頭吃。這仗可怎麼打?」

泰西麵包的口味,比炒米乾糧還差勁,扶桑人已經開始要求吃中國飯,拒絕食用麵包。這樣的口糧,根本沒法和山東比。濟南得意樓的廚子,可是從山東搪瓷廠搞了大批餐具,又從賣糖炒栗子的商販那借了大鐵鍋,連同大平鏟,一股腦兒都運到前線,當炒菜鍋用。魯軍開飯煎炒烹炸熘氽燴燉樣樣俱全,負責前線偵察的哨兵,成片的反水投魯。皖軍士氣,又怎麼高的了?

開戰前發餉四月的效果,不免大打了一個折扣,程雲鶚也知照這樣下去,這仗就難打了。而小扇子不會看出這裡的利害,他之所以不來前線,無非就是擔心自己太過驍勇,真的打贏了魯軍,山東督軍一職非自己莫屬。

不管口頭上怎麼說山東不好,誰都知道山東是塊肥肉,徐又錚屬意山東督軍一職不是秘密,他多半是惦記著讓自己吃個大虧,他再出來揀便宜。

「副指揮,您也是堂堂前線副總指揮,怎麼也不該處處受小人挾制。依卑職看,不如我們就自己打這一仗。等徐又錚到前線,咱們把仗打完,看他的面子往哪放?」

聽著心腹副官的建議,程雲鶚本能的感覺,這樣的處置,有些不太妥當。至少徐又錚不是一個大度到,可以容忍別人不遵其節度的主官。更何況,自己已經是其眼中釘,如果再這麼做,恐怕後果會很嚴重。

再者,自己雖然名義上是副指揮,實際控制的部隊,也只有自己和宋子揚部兩個師。宋子揚是徐又錚一手提拔的師長,跟自己的關係又很淡。之所以讓自己和他搭班子,就是為了彼此牽制,讓自己不能自行活動。這樣的陣容去打,又有幾成勝算?

「副指揮,現在不能猶豫了。我們這邊不打,西線那邊就不能打,吳子玉多一天準備時間,就多一分力量,到時候想要制他,怕是不容易了。」

程雲鶚考慮片刻,吩咐道:「請宋師長來,我和他有話說。」

即使是高級軍官,現在的飲料也有定量,程雲鶚將一杯荷蘭水,放到宋子揚面前。後者的年紀遠比自己輕,北洋軍重資歷輕能力,如果不是徐又錚提攜,以宋子揚的年齡,現在還應該在營連幹部上打混。他朝對方點點頭,開門見山道:「我們的處境,宋師長應該很清楚。弟兄們缺乏飲用水,每天吃泰西麵包,又沒有水喝,身體很快就會垮,士氣影響更壞。珊帥遲遲不肯到前線坐鎮,我們就不能和山東開打。這麼熱的天氣,如果再拖下去,弟兄們不用打,就要累垮了。」

宋子揚對此並無異議,只說道:「我想徐總指揮總會想到辦法解決這件事。我們熱,魯軍也熱。環境對交戰雙方是公平的,困難也是雙向的。」

「但是山東控制了水源地,獲取飲水比我們方便,而且有專門負責送水的水車,受天氣影響不大。他們的支前民工人數眾多,連水都可以從後方送過來。我們在河北拉不到夫,就算徵集到一些,效率也慢的很,拖下去,對我們不利。一旦魯軍完成陣地,扶桑在山東的敗北,就是我們前車之鑒。」

「那副指揮你的意思呢?」

「段芝老待我有知遇之恩,我理應殺身以報。如今的局面,徐總指揮希望我打個敗仗,好讓我沒臉面參與未來的分功大會。又不希望我敗的太難看,最好是能盤掉山東幾成氣力,他才好立功。更有甚者,他向來防範我是山東人,怕我陣前反水,以你來監視我。這些我都明白,也不是沒人勸過我投魯。可是程某不才,總還懂得人生有忠義二字,我只是想為芝老做點事,報答他的提攜之恩。軍情不容緩,珊帥再不來,我就只好自作主張,與魯軍提前開戰。這一戰不管勝負,我都會辭去軍職,退歸林下,想來珊帥總該相信,我沒有爭椅子的念頭。但是以我軍一師之力,要面對魯軍三師之兵,力有不及……」

「加上我的師,實際也是送死。」宋子揚冷冷道:「根據這幾天零星衝突的結果分析,我們兩個師,最多拼掉魯軍一個半師就會全軍覆沒。也許你我的性命,都難以保全,副指揮不怕死?」

程雲鶚苦笑一聲,「程某也是俗人,如何能不怕死?只是芝翁對我恩重如山,我又怎能因一己安危而退避?縱然一死,也要報答芝帥知遇之恩。宋師長說的很對,我們兩個師,能拼掉一個半魯軍師已經是極限,我不該拉著別人陪我一起死。」

宋子揚道:「副指揮這話說的錯了,你不讓我陪你一起送死,我又到前線來做什麼?」他解開軍容風紀扣,把軍帽摘下來,在手裡敲打著:「我在陸軍學校受訓時,學過魯軍的操典。魯軍內部有言,軍人以戰死沙場為理想歸宿。如果類似的情況發生在魯軍身上,他們甚至不用開會,就已經衝過來拚命了,難道我們皖軍就沒有這份骨氣?不就是送死么,誰不會似的?」

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珊帥確實命我監視副指揮行動,一有異動,立刻法辦。但是現在看來,這條命令已經失去作用。因為,我也要有異動了。咱們這回,就跟魯軍好好打一仗,讓他看看皖軍豈無男兒!」

夜風吹起,陣地上點起叢叢篝火,山東軍隊高呼萬歲之聲,順風飄來。決定開戰的皖軍,也已經抵達戰場。看著對面如同長龍的篝火,以及悠揚樂聲,皖軍士兵大多感覺,對面的魯軍,或許沒把這次戰爭看成一次生死之斗,而只看成了一場會獵。這樣的對手,跟以前的不一樣。

即使是打老仗的部隊,在開戰前夕,也難免會緊張,邊防軍這種沒經過大規模苦戰的部隊,訓練武器上並不遜色,但是心理素質上卻不能和打過扶桑的山東兵相比。不少皖軍開始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著局勢,以及明天的死生。有一些人開始念叨起,家裡還有什麼親人,自己萬一死了,他們又該靠誰照顧。

邊防軍里有一些自山東招募的退伍老兵,在直魯皖開戰後,一部分老兵被清退,但是也有些人,靠著關係得以繼續留用。現在,這些人就成了皖軍士兵的主心骨。大家圍著老兵,遞上珍藏的香煙,詢問著魯軍的特點與弱點,自己該注意什麼,又該怎麼應對。

「山東兵沒啥,就三條。平時吃的飽,一天二十四兩主糧,另外有副食,比我們這十六兩強多了。咱這十六兩是帶殼算的,脫了殼,還剩多少?你們說實話,哪天吃飽過?魯軍那二十四兩,可是乾落,頓頓有飽飯。二是軍餉足,每人一個戶頭,軍餉直接存到戶頭裡,沒人能過手。三是撫恤多,還有照顧,要是殘廢了,山東養他一輩子。因此打仗的時候都敢玩命,比吃了大力丸膽還大。」

提起大力丸,一部分皖軍頭搖的厲害。這東西的成癮性已經不是秘密,人吃了大力丸固然很兇,但是也離不開,而且軍隊不打仗時,大力丸不會免費供應。一個月的軍餉,都買了大力丸也未必夠,到退伍就更不知道怎麼辦。

還有人想起了段芝泉以騎兵對付退伍老軍的舊事,喃喃道:「如果我殘了,正府肯定不管養我一輩子,練兵時殘廢的,都直接滾回家了。徐總指揮說過,皖軍不養閑人……」

「我的家在草原上,這次,多半是回不去了……」

皖軍的陣地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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