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2章 不知有漢 不論魏晉(下)

春末夏初的濟南,已經極為炎熱,大明湖上的船,變的比平時更多。乘船觀景納涼,這種愜意舒適,已經成為許多濟南人的選擇。不過,當湖上出現一艘前金內廷制的小畫舫時,所有船隻都自動選擇了退避不出,大家心裡都有數,那上面不是趙冠帥,就是蘇省掌,哪個都不是自己能招惹的。

船艙里的兩對男女,華洋皆有,於此時山東而言,洋女陪客已經是極尋常的事,並不為怪。四人衣著光鮮,打扮的極為時髦,其中一人興緻極好,在船艙里就著美人香唇引渡的冰鎮葡萄酒,正唱著「我本是卧龍崗散淡的人……」,自拉自唱,好不愜意。

等放下胡琴,身旁伺候他的妙齡美人立刻接過,淺笑盈盈地誇獎著「振大爺,您的嗓子還是那麼亮堂,滿宮滿調,不愧是當年京城裡第一號的九門戲提調。這兩年拍電影,也沒把您這手藝扔下。」

「小寶貝,看你這話說的,你振大爺不光是當年的京城九門戲提調,現在也一樣是京城九門戲提調。就現在京里那幫人,把七爺都算上,別看他自己弄了個戲班,要說懂戲,他也不如我。這兩年,我承認,拍電影佔去不少精力,可是你要說那能讓我把京劇放下,那是胡扯!爺這輩子就這點嗜好,它放不下。妹夫,你說說你現在當大帥,得有多少事,可是你這京劇放下了么?」

對面而坐的趙冠侯微笑著,享受著身後另一名體態豐盈的異國女子的伺候。這個泰西美人眉目如畫,正值妙齡,身著魯綢旗袍,將自己的冰肌雪膚傲人身段,勒顯的格外顯眼,雖然整個山東選美都在暗箱操作中,但是其被內定為第一名,倒也足以服眾。

這個女人來自阿爾比昂,承振身邊的則是三金公司新捧出來,擔當公關的招牌。事實上,選美大賽這種新鮮事物,趙冠侯原以為參加者不會太多,畢竟有一個環節,是要穿小緊身走台步,露出腿和胳膊,除了山東女學生誰敢。是以在家裡,就把前五名都內定出去。

沒想到等到選美大賽正式開始,連京里都來了一干名媛,雖然嘴上說的,只是來開開眼,實際上,躍躍欲試的心情誰都能看出來,不讓她們參加,參加了拿不到好名次,都是問題。

承振在慶王死後不久,就又一頭撲進他的電影事業里,於守孝之說,事實上還沒毓卿能堅持。他與韓慶合辦的振慶影業,在戰後周遊泰西列國,很是賺了些錢,也捧紅了幾個明星,現在兩人在揚基買了塊地皮,長期住在國外。這次回國,也是趙冠侯相邀,才肯走這麼一遭。

「內兄說的對,這愛好可是丟不下的東西。我這個大帥,其實也沒多忙,政務上有格格幫忙,軍務上有瑞參謀,我是個甩手掌柜。平時唱兩口,跟名角學戲,都很方便。誰讓這天下的名角,現在不去京城,都來山東呢?這學著也方便不是。」

承振劃著火柴,點燃了一支雪茄,搖頭道:「你不用跟我說這個,我知道,現在山東省掌是蘇氏,財政總長是洋婆子簡森。軍務上,孫美瑤,程月,楊玉竹這些女人也佔了很大勢力,你怕我替老十齣頭。你這想多了,要我說,不出頭更好,在家帶帶孩子,那多舒坦。再不然就打麻將,聽戲,看看電影,那才像個太太。反倒是天天出來管事的,是自己給自己找病,心累。我其實不指望電影公司賺錢,爺還能在乎幾個錢么?可是,我得在乎臉。咱要麼不玩,要玩,就得玩出名堂來。就得把公司辦成現在這樣,人家才能知道爺是什麼能耐,才能服咱。就沖這個,我就謝謝你,不會跟你這鬧脾氣。」

他身後的女郎問道:「大爺,您這回來濟南,是不是也是拍電影的?我們三金公司,能不能也拍進去?」

「別搗亂!爺這回是來拍鐵路的,拍你們個倒騰黑貨的,我怎麼拍啊?」

「爺啊,現在其實我們也不光是倒騰黑貨,主要還是跑運輸。長江上跑的貨船,有不少都是我們三金的字型大小,董事長和松江卡佩租界那位黃探長很熟慣,還有冷荷太太的門路,跟漕幫的一幫老頭子大當家,都是好朋友,和洋人也能周旋。孟二爺修鐵路,我們三金也沒少給出力,辦工辦料,都幫了很大的忙。這樣的奇女子,不值得你拍?」

承振點頭道:「這話你說的對,賽金花這樣的,是該拍電影。回頭讓大帥給她寫個傳記,就叫賽金花!不過……現在太早了,她還年輕,拍傳記就不大好了。再等等吧,等過些年,大家都老了以後,再拍。現在啊,先是得把孟二爺的鐵路拍好,再拍個孟總長傳記。」

「二爺也不老啊。那天我遠遠看著,風華正茂,怎麼就能給他拍傳記了?我不答應。」

女孩耍起了脾氣,不過承振是在前金就混歡場的,女孩在他眼裡,還太嫩了。一枚泰西金鎊給過去,又指著上面的人頭介紹,這是阿爾比昂女旺發行的紀念幣,數量很少,自己甚至是從阿爾比昂首相手裡接的這個,就讓女郎驚詫不已,一點不悅早就忘了。

趙冠侯笑道:「內兄,這回你專門被二哥請來拍鐵路工人,我得替他說聲謝謝。要不是給我面子,現在想請動你振大爺,可不是容易的事。不過她說的也在理,給二哥拍傳記,太早了吧?一個交通總長,委屈了二哥。」

「我知道,你還惦記著讓他當總統呢。可是啊,這得一步步來,他不是曹三傻子,手下有兩萬丘八,靠著人槍兩多當總統。他是得走競選吧?競選就得揚名,到他競選的時候,把這電影一放,再讓人免費觀影,保證四九城老少爺們,都知道他孟思遠是誰。」

承振說到這裡,也不由頗有些佩服「兩年時間啊,這書生確實幹了不少事。聽說,原本交通部年盈餘不過三百萬,到了他手裡,現在每年可以給正府上解利潤一千多萬。接下來,這條濟奉鐵路要是修成了,上繳的款子還得多。」

趙冠侯身後的阿爾比昂女郎,雖然溫柔的為趙冠侯捶著肩膀,她並非三金女郎那種職業交際花,而是阿爾比昂德記洋行大股東的千金,名門閨秀。耳濡目染於商業運作上,亦頗有見地。此時介面道:「那這樣的鐵路修成,對山東是否有利呢?山東的稅款,一直以來都不上解京城,如果修成這樣的鐵路,是不是京城就有理由索要稅款,又或者,更方便運兵?」

她的手被趙冠侯輕輕握住,在手背上微微摩挲著「瑪麗,你想的太多了。山東稅款上繳不上繳,不取決於運力,取決於我的態度。就算是修再多鐵路,我不點頭,也不會有一塊錢送到京里。至於運兵……那就要看看他們,有沒有膽量了。國家剛過了兩年太平日子,誰還敢提打仗!」

南北和議的決定,在雞毛撣子集團的大力干涉下,最終成功達成。正府捏著鼻子承認了這份和約,當然,對於南方的軍務院來說,同樣也是如此。段芝泉與孫帝象這對對手,在這個問題上的處置手段空前一致,在和約完成之後即憤而辭職。

兩者不同的事,孫帝象辭職之後,只能再次一走了之,甚至連送行的人都沒幾個。而段芝泉卻可以在京城依舊笑看風雲,對正府命令品頭論足,順帶在安福俱樂部里飲宴酬酢,笑談今古。表面上看,他似乎安心當一個富家翁,可是隨後,不管是北洋耆宿徐菊人,還是段系大將程雲鵬,接替段芝泉擔任總里組閣,卻都宣告失敗。

原本以為可以大權獨攬的馮玉璋不得不承認,段芝泉對於國會的操控能力,非自己所能企及。雖然議員們不一定都賣段芝泉面子,卻可以與他共事。反而自己去了國會,面臨的就是議員們無休止的漫罵,加上群起而攻,竟是任何政令都推行不下去。

有一批議員與報人,專門以和總統作對為樂趣,只要馮玉璋出現,就會被這些人群起而攻。千夫所指,無疾而終,被一群議員加上報紙圍攻的感覺,當然不會舒服。

可是共合又是有名的泛自由而無民住,即使是大總統,也只能和這些人打官司,不能發布命令抓人。再不然,就只好派兵封報館。可是報館都是租的房子,軍警查封之後,轉天這些報人就可以再租一間房換個名字重新營業,更何況有些報紙還是開在東交民巷,不是想封就可以封的。

曾經馮玉璋想過送一筆錢給報館,買對方閉嘴,不想轉天,連同送的金額都被報紙登出來,並附上標題「幾張餓肚皮包羅天地,兩根硬骨頭支撐古今」,反倒為這份報紙賺足了名頭。

馮玉璋以為遇到了傳說中,幾可和珍稀動物並列的良心報人,心內大為愧疚,但隨後即知,這家報館從主編到老闆,都參戰軍籌備處拿傭金,定期到安福俱樂部打牌。心內,頓時恍然。轉而親自前往安福俱樂部,只說了一句「如果芝泉不出山,那這個總統我也不做了,咱們北洋三傑,乾脆集體辭職好了。」

大總統這個位置如同火坑,任你是天下無敵的豪傑到了這個位置上,也是空有滿身解數施展不開,乖乖受人擺布。馮玉璋曾經無數次想過,掛冠而去,返回江蘇坐自己的草頭天子來的舒坦。

可是國人的習慣向來如此,不管權力的滋味是好是壞,一旦到手,就捨不得放下。連玄武湖的魚都想撈出來賣錢的馮總統,又怎麼忍心把到手的總統丟出去?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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