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不是孤軍(下)

湖南嶽州。隨著車廂鐵門關閉的聲音響起,整整八百名青年士兵已經全數登車,在汽笛聲中,火車駛出站台,向北而去。

曹仲昆目光里很有幾分感激的味道,拉著吳敬孚的手不放:「子玉,這次你做的很好。八百青壯,都是你一手訓練出來的好兵,有這批精銳到前線,一準能讓扶桑人知道厲害。」

吳敬孚的神色卻沒有半點歡喜,「這八百精銳子弟,可比當日柔然雄主的怯薛歹。就這麼送他們去死,我實在高興不起來。如果是死在其他地方,還算是有點價值,投放到山東戰場上,只能算做無意義的浪費。而且,這次的行動,屬於自發行為,沒有陸軍部的命令,他們即使陣亡,也不會得到國家的撫恤。希望山東方面,能夠挪出一筆錢,給陣亡者家屬以充足撫恤,不要讓他們白白犧牲。」

「這沒二話,我跟冠侯是磕頭弟兄,一個電報,老四那邊就會把錢送過來。子玉,你既然這麼不願意發兵,為什麼最後還是點頭,讓他們去山東?」

吳敬孚心道:就因為你和趙冠侯的交情,魯票與魯貨,才能充斥於湖南一省。搞的湖南本土工商業大受影響,連帶部隊的軍餉,很多時候都只能用魯票來發放。但他也知道,曹仲英雖然不繼續在山東任職,但還是和趙冠侯那邊通氣,曹家弟兄又都是念著老交情的,自己的話說了也沒用。只嘆了口氣。

「並不是我想讓他們去送死,而是我不點頭也不行。湖南的士紳、商會連帶哥老會這樣的堂口,都找到人來向我關說,要求請戰。下面的士兵,也有人寫了血書,表示要到山東去,與倭寇見個高下。我們在地方而言,要團結士紳,于軍中,也要考慮基層官兵的想法。如果我再不點這個頭,恐怕咱們就要被湖南地方視為惡客,將來的日子就難過,下面的弟兄也要鬧事。」

他冷哼一聲「東洋鬼子,太不把我們共合放在眼裡了。幾條兵船,幾門大炮,就想來奪我們的土地。我生平最恨洋鬼子,依我本心,自然是帶兵殺他個落花流水。奈何,國勢不如人,大總統又發布了局外中立的命令。如果陸軍部肯下令一戰,我就帶上全部家當,到山東與洋人見個高低!」

曹仲昆搓著手呵呵而笑「子玉,我帶兵是個外行,全靠你支撐,才有這份基業。可是冠侯那也是我的手足兄弟,他遇到麻煩,我給他幫忙是應當的。不管你怎麼想,總歸是給老四撐腰,我就很高興。」

吳敬孚臉色依舊難看「這八百人,是我一手練出來的精兵,我敢說,一能敵三。把這麼多好兵給了他,他如果不能打出點像樣的戰績出來,將來見了他,我非給他點顏色看看不可。」

「你說,這仗老四能贏么?」

「以省敵國,怎麼可能贏?不管他多本事,失敗也是不可避免的命運。何況現在泰西大戰,未來中國的外交,必然傾向扶桑。他得罪扶桑人,等於是給大總統出難題,不管是從利益出發,還是為了做樣子給扶桑人看,等仗打完了,大總統都得把他冷凍一段日子再說。不但輸掉戰爭,更可能輸掉地盤,這簡直是自尋死路。主要怪他自己投機失敗,先是跟普魯士人合作,得罪阿爾比昂,後又出賣普魯士人,想要和阿爾比昂修補關係,沒想到最後兩頭落空。離開洋人支持,又怎麼坐的穩?怎麼也要過幾年,等到風頭過去,才有機會再次出山了。時移事易,我看啊,他再出來,這天下也沒他的事了。」

曹仲昆邊聽邊聽邊點頭。對於這位參謀長,他完全信任,以兩人對部隊的掌握能力看,吳敬孚要想擠走他取而代之,實際是指顧間事。他之所以還能當這個師長,還是這位賽關公以忠義自詡,不肯行背主之行的原因。對於他的人品和才幹,曹仲昆都沒有懷疑,也覺得他說的是道理。

「部隊上的事,子玉你多費心。咱們第三師如果也去給冠侯幫忙,就成了對抗大總統,這事不能幹。不過也不能看著老四吃虧,我去看看城裡有哪處房子不錯,買下來,給他當個棲身之地。最多也就是罷官,到湖南來,我這個當大哥的還能護著他。」

江西,九江,督軍公署。

李秀山放下手裡的報紙,望向對面「東西發出去了?」

「回督軍的示,您囑咐的,三列軍列,全部如數發出,裡面裝的都是軍需。魯軍現在打仗,什麼都缺,這些東西能救急。可是……扶桑人千手千眼,路局裡面有的是人,想瞞過他們怕是不容易。」

李秀山哼了一聲「我壓根就沒打算瞞過他們!大總統奉行局外中立,這是公事。自己的兄弟跟人打架,磕頭的弟兄得出頭幫場子,這是私事。公事要講道理,私事不講是非!要是我把兄弟打架,我這個當三哥的不聞不問,那還叫什麼弟兄。不能出兵,我就出東西,這話到哪我都說的出去。扶桑人再橫,也不能攔著人講義氣。他們自己不是也看三國么,書上就那麼寫的。齊英,冠侯跟你的過節,現在還沒算過去,我這次是給你一個機會。如果這件事你辦砸了,那你和張宗堯兩顆人頭,我可就不再替你們留著,咱們公事公辦。」

對面的軍人連忙立正行禮「大帥放心,卑職一定戴罪立功,力保軍需無恙。」

津門,直隸省警務處處長兼津門警查廳廳長侯興家中。

二十幾個穿長衫馬褂,頭戴瓜皮帽的男子,噴雲吐霧,把房間里熏的像凌霄寶殿。這些老少不等的男子,包括津門團頭、糞頭、高買老頭子以及鍋伙寨大寨主,碼頭上的大把。任意一人,都是津門城狐社鼠中呼風喚雨的狠角色,可是在侯興這個瘦弱的男子面前,都比三孫子還老實。

如果說這干城狐社鼠是津門的地里鬼,那警查廳長,就是當之無愧的土城隍。雖然一不掌兵二不管民,但只要他一聲令下,足以讓在場任意一人家破人亡。

侯興面沉似水,三炮台的香煙撒了一圈,自己卻不抽。一邊的大鍋伙頭王德發拿了根洋煙來敬,侯興抹不開面子,只好說實話。

「媳婦不讓抽煙……回頭上局子里再給。」

一句笑話,算是打破了一絲沉悶氣氛,其他人才敢開口。團頭於三啞著嗓子問道:「侯爺,小的斗膽問一句,津門地面可是出了嘛塌天大事了,怎麼把我們都給招呼來了?自打鬧完飛虎團,有年頭沒出教案了,不至於是洋人吧?是不是外省的強盜,來津門砸明火了?用多少人頂缸,您說個數,我們回去找人,保證把人湊齊,不讓侯爺為難。」

侯興搖搖頭「不是那事。我說個事,你們應該知道。山東那,打仗了。東洋鬼子欺負咱中國沒人啊,帶著兵,就敢往咱地盤上打,有這麼欺負人的么?我大哥在山東當大帥,跟洋鬼子完不了,不打一場大仗,這事完不了。要說打仗,那是大兵的事,咱老百姓上不去手。可是這東洋鬼子在津門,有駐軍,還有不少倉庫,裡面存的不是軍火,就是糧食,連過冬的棉衣都有。東洋鬼子要是把這些東西送到前線去,最後不都得打咱們中國人么?各位三老四少,大夥可都是中國人,能看著洋人這麼欺負咱么?」

王德發問道:「侯爺,我們都是大老粗,您說這太文明的話,我們聽不懂。您就說,您嘛意思吧?」

「我侯興沒能耐,跟東洋駐軍動手,肯定不是個。當這個警查廳長,也全是靠我大哥的面子。人心換人心,八兩得兌半斤。他對我有恩,我得報答他!要說打仗,我沒那本事,可是要說給東洋鬼子添點膩味,咱津門老少爺們沒問題!我今天把各位請來,就是問問你們捧不捧我姓侯的!於三爺,打今個起,每天往扶桑租界,給我送十個霍亂病人,我要讓扶桑租界封門!津門水旱碼頭,哪也不許裝卸東洋人的貨!不讓一粒米,一桿槍,送到山東前線打中國人。劉爺,您的高買,可勁往東洋人住的地方禍禍,我保證不逮人。就這麼點事,大夥能不能辦的到?」

他話音剛落,門外卻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等會,我有話說。」

門帘掀動,一個身穿洋裝的俊俏婦人從外頭進來,眾人連忙招呼著「局長夫人您好。」

侯興的臉色一變「你……你怎麼回來了?我不是讓你回娘家住幾天么?」

那婦人全不怕他,冷哼道:「廢話,這是我家,我不回來去哪?你是我爺們,現在要跟東洋鬼子對著干,我就得躲起來?我有這麼膽小么?不就是扶桑人么,我不怕他們。你這人腦子是不錯,可是想事不周全,光讓人幹活,那哪行?」

她邊說邊拉開坤包,從裡面抽出一張支票放在桌上,又朝眾人一點頭。

「這是大洋一萬塊,是津門總商會的成員,湊出來的經費,專門聲援各位碼頭工人的愛國霸工活動。我們家是開糧店的,大話說不起,可是只要大家一天不給東洋人幹活,我們家就一個鍋伙里,送五百個饅頭。我爸爸有話,認可傾家蕩產,也得跟東洋人賭這口氣,讓他們也知道,中國人不好欺負。」

女人邊說,邊從包里拿出了一堆首飾,眾人這時才發現,這位平日就講究穿戴的局長夫人,今天居然什麼首飾都沒戴。

「這些,都是我爺們這幾年給我置的,我都拿出來當了它,湊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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