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暗戰

慶王的身體,已經一天不如一天,即使是素來紈絝的承振,最近也很少往外面跑,他知道,自己和父親相處的時間不多了,能多待一會還是多待一會。慶王不願意住在醫院裡,也沒住在青島的別墅,而是搬回了濟南的別院。

這別院比鄰慈喜太后住濟南時的行宮,也是一等一的豪奢宅邸。留聲機里,放著譚叫天的定軍山,聽著慶王一陣陣的咳嗽,看著他乾癟的皮膚上,明顯可見的老人斑,與當初意氣風發的老父幾成兩人。承振的鼻子,總覺得有些酸。

「阿瑪,您要是愛聽譚貝勒,兒子回頭把他請到府里給您唱……」

慶王擺擺手「用不著了。阿瑪這一輩子,前半生吃苦,後半生享福。什麼席面沒吃過?什麼戲沒聽過?現在,不折騰了。聽幾耳朵留聲機,就算知足。京裡頭,袁四沒動靜,我不給他寫信,不是不願意寫,而是知道沒用。到了他這個地步,我這個恩師已經壓不住他,寫信只會適得其反。只要他自己腦子沒壞,就不至於干出什麼蠢事來。承振,阿瑪讓你做的事,你做的怎麼樣了?」

承振道:「跟阿瑪回,電影公司的人都派出去了,按您的吩咐,到各處巡演宣傳,連戲班子還有唱大鼓、唱武松的,都一樣。就是不知道,有多大用。您老歲數大了,該歇著就歇著,這事您別操心,老十和妹夫那邊,不至於真為些難民翻了船吧。再說,這不還有普魯士人撐腰呢么?」

「你啊,還是太笨……」慶王又是一陣劇烈咳嗽,「交朋友多是錦上添花,何來雪中送炭?真指望著普魯士人為你遮風擋雨?想當初章少荃,也是那麼指望著鐵勒人來著,結果呢?人只能靠自己,才能站的穩當。要是一舉一動,都到了靠外人的地步,就立不住了。難民,不算什麼,可是他們身後的人,可不好對付。冠侯這一關,難過啊……」

老人的手輕輕拍打著扶手「想當年,那不過是咱們的屬國,可是到後來,人家日子過闊了,包衣發達了就不認主子,反騎到主子頭上作威作福。高麗那一敗,明面是敗的章少荃打回原形,實際上,是敗沒了咱的元氣。我後來辦外交,只能低眉順眼說好話,為什麼?你打不過人家,不說好話不是找倒霉么!如果是前金的時候,遇到今天這場面,我就又得去求爺爺告奶奶,求求您,簽個條約吧,咱不割地,改賠款行么?也就是到了今天,換了冠侯這樣的人當大帥,才有跟他們過幾招的底氣。咱們不能上陣舞刀弄槍,可是也可以干點別的,好歹也得讓那幫人知道知道,咱完顏家還是有幾個爺字型大小的人物。我讓你辦的事,就是幫著你妹夫打仗,將來這也是小子你的體面,到了什麼時候,都得讓人知道,咱是爺!」

「青島那邊,有些人又不安分,這幫人的腦子,我也是沒有好話說。想學著唐天子借回紇兵滅安祿山,也要手下有個郭子儀才行。就靠他們那些人,就算是想當石敬塘,也沒這個資格。我說話,他們不會聽,還有人在背後罵我,等過段時間,我見了老佛爺的時候,當面跟她老人家分說明白,她老人家一定能理解我的苦心。如今這個結局,對我們來說,已經算是天大的造化,再想不該想的,只會讓自己越過越慘。你記著,攔不住可以,但是別摻和,安心吃喝玩樂找女人,其他的事別去,別給自己找不自在。」

承振點著頭「兒子都明白,阿瑪放心。您要緊歇著,可不敢累著。」

「沒事,你甭擔心我。這一寶不掀盅,不知道開大開小,你阿瑪,還捨不得死呢。」

慶王忽然又想起什麼,吩咐道:「你去,老十說一聲,讓胖妞和小寶來,我想多看他們幾眼。讓冠侯也來,總歸是親戚,能救一個是一個,最後賣一次老臉,看看冠侯能答應我什麼。我也得提醒他一句,留神對方玩陰的。咱爺們是明刀明槍,講的是君子戰。那幫孫子什麼壞招都有,可留神別讓他們陰一下子。」

濟南街頭,一名身穿重孝的女子跪在那裡痛哭著,向行人尋求幫助。在面前,則是一具蘆席包裹的死屍,外加一隻破碗。典型的賣申葬父戲碼,隨著難民的大量進入,或真或假,類似的戲,每天不知道要上演多少。

珍珠泉附近,一處二樓建築上,某位來自外省的畫家,與主人商定好房租,隨即一氣支付了半年的房錢。說是要在此長期觀察,尋找靈感。

一名年輕貌美,充滿青春活力的女子,將名刺送到了副官長高升手裡,聲明自己是《亞細亞報》的記者,請求對趙冠帥進行採訪。

公署內,趙冠侯的手,輕輕在腿上叩著拍子,哼哼著「我本是卧龍崗,散淡的人……」眼前的翠玉則一身水袖行頭,大袖飄飄的做劍舞。楊玉竹看了她一眼,心裡嘀咕著:自己若是舞起劍來,比她的花架子要好看的多。不過注意力還是主要放在趙冠侯這。

聽完彙報,趙冠侯一笑「好角上的差不多了,告訴下面一聲,開演吧。我帶孩子去看看岳父,他老身子骨不好,我得多去看著點。翠玉跟我還有格格一起過去,帶著咱的慰慈,都是他老的外孫子,他看哪個都高興。」

楊玉竹頗有些緊張,「大帥,您這個時候出門?」

「山東是我的地盤,頭上頂的是我的天,腳下踩的是我的地。要是我被幾個小把戲嚇的不敢出門,那不用打,就已經輸了。過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楊玉竹看看翠玉,後者大方的一笑,走向後面換衣服,顯然是給兩人留空子。楊玉竹咬著牙,將頭向前湊了湊,趙冠侯將頭湊到她耳邊,小聲道:「比暗殺,我是他們的祖宗。惹毛了我,拼掉自己性命,能讓扶桑天傾地頹,全國縞素。所以他們自求多福,別把我惹急了就好,否則大家一拍兩散。」

說完這話,他猛的在楊玉竹耳邊吹了口熱氣,不等後者有所反應,就一個箭步跳出好遠。哈哈大笑著向後走去,只甩下一個滿臉通紅,不知是該翻臉,還是該哭的楊玉竹。

自賣葬父的女子,被人看出了門道,雖然皮膚黯淡無光,但手上沒有老繭,一看就是大家閨秀出身,絕對不是村姑。皮膚黯淡,多半是餓的。

看她的五官,一準是個絕色。於是,城裡幾個無賴就湊過來問價錢。可是話沒說兩句,就聽到一陣軍靴踏地聲,可著山東,就這聲音最嚇人。那些無賴,彷彿是被鞭子抽了似的,全都跳起來跑開,如同兔子似的逃的無影無蹤。

一隊舉步槍背鬼頭刀的大兵走過來,為首的,竟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冰肌雪膚,金髮深目,身後四個身高體壯如同妖魔的大漢,也一般都是洋人。濟南的百姓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大帥府的護兵。

趾高氣揚的洋人,只能給趙冠帥看門,亦是山東爺們津津樂道的體面事之一。不獨如此,包括前金時代,太后住山東時,鐵甲重騎繞彎的習慣,依舊被保留下來。據說那鐵甲,可是從鐵勒重騎兵身上剝下來的,那些著甲者,當初在山東當苦力修行宮,這也是別省沒有的事。所以只看這些背刀洋鬼子,就曉得是大帥府的直屬衛隊,殺人放火沒人敢管,連警查都離他們越遠越好。

異國的女孩打量那苦命女子幾眼,用流利的漢語問道:「我給你一百塊錢,足夠你安葬你的父親,但是你要跟我進府,陪我師父睡覺,願意么?」

一個小姑娘把陪師父睡覺宣之於口,已經算是令人大跌眼鏡,這種事是這麼做,但是話說的如此直白,也算是少有。出身大戶人家女子,臉頓時就紅了,她似乎沒想到是這種結果,有些遲疑的回覆著「妾……妾身熱孝在身……」

來自鐵勒的公主顯然沒時間聽她解釋,揮揮手,很霸氣的說了一個字「搶!」隨後,就見死屍被踹到一邊,那個柔弱的姑娘被幾個洋人捉手捉腳的扛起來,轉身向大帥府走去。看著小姑娘得意洋洋的走在最前面,一干山東父老不由嘆道:「這什麼世道,連小孩子都學會作威作福了,將來大帥家的小少爺,還不知道要怎麼跋扈呢。」

等走進帥府,那名女子終於尖叫起來,「幹什麼!你們要幹什麼!這山東還有沒有法律!」

安娜轉頭,朝那女子甜甜一笑,露出已經潔白如雪的貝齒「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要你的人是我,不是我師父。師父教我的審訊技術,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試驗對象,你最好表現的好一些,否則,我會失望的……」說話之間,她已經來到那名苦命女子身前,隨手卸掉了她的下巴。

當濟南的路燈亮起之時,來自南方的藝術家,終於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望遠鏡。作為小有名氣的獵人,他從不缺乏耐性和細心。干這行他不指望善終也不指望長壽,可如果太急噪,很容易誤了大事。山東槍禁的嚴格,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搞到一支米尼槍,就動用了情報機構的一條潛藏很久的內線才辦到。

他心裡有數,自己只有一槍的機會。所以今天即使看到馬車離開大帥府,他也沒開火。除了步槍,還有四枚手留彈,這次,註定是自己最後一次任務,必須保證成功。

一名早已下定決心以死報答天皇的男人,並沒有畏懼或是不甘,相反倒是異常興奮。觀察,細心的觀察,把信息交給上級。即使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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