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遊子還鄉

一如簡森所說,山東的財政雖然是負增長,但是好在這種慘淡的情況只發生了一年,虧損的總數還不大。名義上,趙冠侯還是兩江巡閱使,即便只是遙領兩江,依舊可以算做控有膏腴之地。

雖然兩江的賦稅,主要被馮玉璋等地方實鎮督軍掌握,趙冠侯這個巡閱所得不多,但有這個名分,就可以利用這個身份撈錢。不管是抽稅還是銀行經營,乃至趙冠侯及一干姨太太的生意,都有正策優惠,可以從這些地方吸血反哺山東。

再者,就是魯票可以在數個省份內,作為信用貨幣使用,也為山東緩解了不小的經濟壓力。與之相比,京里的日子,反倒更為艱難。

自共合以來,各省報解的京款,與前金時代相比,不增反減。其中原因,包括因為戰爭及天災造成的地方收入下降,也包含地方自己的因素。

模範軍的編練,以及民政長一職的設立,嚴重刺激了地方各路實權督軍的神經,他們對抗的手段,就是擴軍。一省之內,除了鍾央給的編製,自己又開始組建省軍。軍隊一多,軍費開支自然就大,於是百姓的日子就更艱難,破產者越來越多。

這種惡性循環,導致地方財政日漸崩壞,從帳面上看,當然不會有錢上解京款。可是京里應有的開銷,並不會因為收入的減少而變少。五國大借款的高額利息,成了沉重包袱,讓帝國的財政,始終無法挺直腰桿呼吸。

關稅歸還洋債,鐵路也被抵押出去。兩個主要創收的機構,收入用來償還洋人債務及支付賠款,不但讓帝國的財政捉襟見肘,也導致工業上缺乏競爭力。外國商品傾銷,本國的工商業,都發展不起來。傳統意義上的農業,已經很難滿足國家的需求。

當泰西人開始擔憂這個冬天格外寒冷時,中國方面,已經要為凍死的屍體尋找埋骨之地。處於下游地位,就註定泰西經濟發達時,國家未必能享受到利益,當泰西的經濟衰退時,自己卻必定要喝下苦酒。

股票始終低迷,外貿又上不去,中國整體的財政情況,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雖然自白狼之亂以後,兩年時間沒有發生大規模戰爭,但是民生並沒有恢複,相反,倒是越發難以為繼。

尤其是隨著各國緊縮銀根,借洋債已經不像前金時代那麼容易。國勢艱難這句話,於趙冠侯這個層面的官員看來,已經不是一句簡單的抒情,而是實打實的困難。

袁慰亭練兵起家,素來注重軍隊,也知部隊無餉的可怕後果,但是巧婦難為無米炊。共合陸軍,乃至於昔日北洋六鎮的嫡系,也開始欠餉。自陸軍部下發的軍餉,開始拖延,即使撥發,也不足數。山東是靠著自己貼錢發餉,才能維持軍餉按時足量發放。

其他省份,大多沒有這麼好的待遇,九關、甚至六關的現象屢有發生。京里的官員,拖欠工資已經是常態,趙冠侯有山東財源,不在乎正俸收入。他的陸軍次長年薪,以及因為勳章而應得的年薪獎金,從來就沒有領過。但是一些沒有他這種手段,缺乏經濟來源的軍人,已經不得不出賣勳章,換取生活資金。

為了緩解壓力,中、交兩行印的鈔票開始大量增發,結局就是,在市面上,這些鈔票只能按七折使用,民間更多的時候,只願意接收印有總統聖像的銀元。由袁正府發行的公債,已經以六折發放,但是銷售形勢依舊非常糟糕。

在趙冠侯入陝作戰時,正元銀行主持發行公債,從中大賺了一筆。這引起了一些人的眼紅,其中甚至包括了袁系的大將以及袁家子弟。這些人忌憚於趙冠侯的力量和為人,不敢明著伸手,但是暗裡,也通過人遞過話來,希望分一杯羹。

陳冷荷的性子,本是個極為倔強,不肯服軟的。加上背後有趙冠侯及華比銀行支持,若是來了火性,可能誰的面子都不給,堅持斗一斗。但是在趙冠侯給她發了電報之後,她主動讓出了第二批公債的發行權,正元不再參與發行。

隨著公債發行的進展,證明了正元退出的正確。與第一批公債發行不同,第二批公債的發行,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經濟低迷,商人普遍不看好共合的償還能力,沒多少人願意認購。公債只能按六分發放,雖然那些發行人有關係,是先領公債後發,自己沒有虧本,可是也沒有獲取想像中的利潤。自己還在過程中,搭上了許多人情。如果是正元來做,可能責任,也就落到了自己頭上。

以陳冷荷的眼光看來,帝國的財政要想好轉,非得由專業人士負責,上下一心,各部門齊心協力,再加上莫大的運氣,才有可能轉危為安。可目前袁系的實際情況,這幾點條件是絕對達不到的,自然也就對整頓財政,失去信心。

目前泰西戰雲密布,各國緊縮銀根,洋債借不到,就只好內部挖潛。如果是把簡森和陳冷荷請去協助財政,那多半是有借無回的局面。陳冷荷之前已經借過幾筆錢給共合,代價就是獲取了南方几條航線的經營權。

她對於袁家一門皆無好感,尤其袁三少爺袁良雲,一度還試圖追求杜小小,要知袁三公子是共合當下出名的紈絝加花花公子,杜小小落到他手裡,多半是人財兩空的結局。最後還是她出頭,擺長輩小舅媽的架子,才把杜小小護住,可兩下也算是傷了面子。

經濟不看好,交情談不到,想讓她繼續借錢,就是做夢。

簡森雖然與陳冷荷的為人不盡相同,但是對袁家的看法上基本一致。尤其她所在意的還有另外一層,就是共合正府的機構,在她看來太過臃腫。為了安撫各路山神土地,共合不得不設立大量的機構,養著無數毫無作用,空耗糧餉的官員及議員。

把錢借給共合正府,並不會形成良性循環,發展生產,只是用來支付軍餉和工資。這樣寅吃卯糧,早晚會形成巨大的壞帳。是以華比早在淮河疏浚工程完成後,就不再向共合正府借款。

借著歡娛的當口,她半是戲弄,半是威脅的對趙冠侯道:「親愛的,我不管你和大太太或是大總統的交情有多好,總之,我不許你借出一塊錢去幫助鍾央財政。否則的話,我就終止與你的合作,即使你簽字,不會有一個子從帳上划走。」

「我明白,我的財政大臣。畢竟山東所有的經費調動,沒有你的簽字都是無效的,我又怎麼能背著你,去做這件事呢?自家事自家知,山東眼下正是用錢的時候,我還恨不得讓別人給我錢,又怎麼會拿錢去救別人。冷荷,簡森,你們還記得打坍道勝那個賭局吧。到現在為止,還有不少人對那次的賭局津津樂道。實際上,那個賭局是不公平的。我控制著一切,想贏,隨時可以贏。在不久的將來,我要進行另外一場賭局。在那場賭局中,我押上的,可能是我的全部,身家性命,乃至於名譽。如果失敗了,可能就要一無所有。如果贏了,也許也得不到什麼。總之那是一場對我不怎麼公平的賭局,我出身混混,大不了打回原形,輸贏無所謂。可是你們……不應該跟我冒這種風險……」

話音未落,左右兩邊,各自挨了一記狠的。陳冷荷柔聲道:「你再這麼說我就生氣了。我們既然已經做了夫妻,就要同生共死。不管前途是什麼,我都會陪在你身邊,你需要多少籌碼,我就為你籌措到多少籌碼。如果輸光了,我們就重頭來過。難道這個家裡,只有蘇姐可以和你同富貴?我們都不如她?我可不服氣!」

簡森則直接騎在趙冠侯的身上「你的一切,不只屬於你自己,也屬於我。我全部的財富,都壓在山東,你的任何決定都關係著我的利益,這場賭局,我也是玩家之一。你想要我離場,這是在說笑么?至於你要賭什麼,我可以猜出個大概。雖然我不支持你這種賭法,但是當你決定之後,我只會配合你,把路走下去。讓我們……繼續。」

五日之後,煙台港口。

兩艘高大的蒸汽明輪船,於煙台碼頭靠岸。船上高懸著揚基的國旗,可是船舷上的人,無一例外,都是華人模樣。他們滿懷希望同樣滿壞忐忑的看著碼頭,目光中,喜悅與恐懼,期盼與緊張並存,說不清,哪個情緒占的比重更高。

他們身上,穿的都是魯布褲褂,自泰西戰場上,九死一生換來的綠背(揚基貨幣)或是金銀錢幣以及戰利品,都鎖在旅行箱里。經歷了數年戎馬,浴血撕殺之後的他們,現在最想看到的就是家人,最想穿的,也是這毫不起眼的粗布衣。

這些人並非都是幸運兒,有一部分成員,已經在戰爭中,付出了昂貴的代價。他們或是失去了手足,或是失去了眼睛、耳朵,成為了殘廢。其中比較嚴重者,需要在袍澤的攙扶下,才能停留在船舷處。比起身邊的人,他們更為緊張,情緒很有些焦急,問著緊緊扶著他們的弟兄。

「幫我看看,都有誰來了?有沒有接船的?」

帶隊的軍官,依舊保持著體面。揚基的生活,讓他們越發明白了,維持軍官與士兵區別的重要性。腳上的皮鞋鋥光瓦亮,身上也穿著筆挺的西裝。與身邊穿著土布衣服的同袍,形成鮮明對比。

在他們手裡,都拿著望遠鏡,一些平日里與他們走的近的士兵,就圍在這些人身邊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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