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送行

關押郭劍的地方並非是牢房,事實上,魯軍如果把郭劍關在牢房裡,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買通獄警進入監獄,將這位攪的八百里秦川天翻地覆的豪傑變成一堆碎肉。

趙冠侯將他的關押地列為絕密,門外安排了足夠多的兵力護衛,不至於真的被人劫走或殺死人犯。楊玉竹因為持有趙冠侯簽發的通行證,才得以一路暢通無阻,直入內室。

這是一處很小的院落,郭劍就被關在上房裡。身上並沒有上刑具,但是人很委頓,歪倒在床上不動。在他身上,蓋著一條破被,面前則放有一張炕桌,似乎是預備著吃飯時用。除此以外,房裡就沒了什麼陳設,但是氣味不錯,並沒有常見的惡臭與血腥,郭劍身上,也看不到受刑的痕迹。

楊玉竹只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挑了手腳大筋,任你是通天的好漢,受了這個刑,就等於成了廢人。就算是被救出去,也騎不了馬,使不了槍,一身頂好的功夫全都廢了。

門外看押的人得了命令,已經走開,把房間留給他們兩個。郭劍抬了抬眼睛,目光先是一亮,隨後又一黯,搖頭道:「瓜婆姨,這個時候,來看我做啥?看看我是怎麼倒霉的?滾!陪你新的男人去,我已經成了廢人,沒有啥可看的。」

楊玉竹不搭理他的喝罵,徑自來到他對面坐下,將食盒放下,把裡面放的酒菜,擺在了郭劍身前的炕桌上。

「這些是我親手做的,都是你愛吃的。你不要動,我喂你。」

郭劍將頭側過去,「我不餓。」

「聽話,把嘴張開,要不然,我明天就不來了。我這懷著身子,還跑來跑去,你不心疼我,也心疼下咱娃么。」

郭劍一愣,猛的瞪大眼睛看著楊玉竹的肚子「你說啥?」

「你聽不見么?去長安的時候,我就知道有了,可是沒辦法,當時的情況那麼危急,我同你說,你肯定不讓我去,只好瞞著你。好在這娃跟你一樣,能折騰,身子好,跟著我跑來跑去,啥事都沒有。我找大夫看過了,孩子好的很,一定是個男娃。」

「哈?我有娃了?我郭家有後了!」郭劍一陣大笑,想要掙扎著動一動,但是楊玉竹已經按住他「別亂動,都要當爹個人了,咋還那麼不老實。來,張嘴,我喂你吃飯。」

郭劍聽話的張開嘴,把楊玉竹送來的食物一口口吞下去,細心著品味著味道。邊吃邊點頭「好……就是這個味。好久沒有吃到這麼香的飯了,還有這酒,也夠味道……還記得你第一次給我做飯,那時候我就想,要是天天能吃到你做的東西,就是給個皇帝,咱也不換。」

「看你說的,我這做的,還能比上御廚了!就知道騙我,不老實!」

兩人互視一笑,彷彿又回到了昔日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歲月。那時,他們經常被陝西的官軍或是綠林的同道追擊,居無定所,漂泊無依。食物上也無法講究,飢一頓飽一頓,找到任何可以果腹的東西,就把它吃下去,味道上就談不到。

楊玉竹是個很懂得生活的女人,她會用盡一切手段,在儘可能的範圍內,把粗劣的食物,做的精緻可口。如果運氣夠好,可以偷到一隻羊,或是抓到一條狗,再搞到一些調料。她所烹制的食物,就能讓所有的兄弟全都食指大動,爭搶著多吃一碗。

只要把她親手調治的食物吃下去,身上就彷彿有了使不完的氣力,任是多兇險的局面,也不會怕。

這頓飯吃了足有四十分鐘,郭劍將所帶來的食物全部吃光之後,才咋著嘴道:「好咧,有這一頓,上路的時候,就知足咧。玉竹,跟你商量個事,這個娃,能不能讓他姓郭,莫姓趙?」

楊玉竹哼了一聲,「啥姓趙?你的娃,咋會姓趙?自然是要姓郭,將來給你延續香火,跟姓趙的有啥關係么?」

「你……沒做他的姨太?」郭劍一愣「那你是咋進來的?」

「沒啥,我們談了筆買賣。我幫他勸降楊九娃,他就讓我來看看你,給你帶點吃的。」

「這趙冠侯,倒是個好說話的。」郭劍搖搖頭「可惜啊,他的眼睛瞎,這麼個大美人看不見,這麼好的姨太太不要,這是他自己糊塗。我要是他,就算你再怎麼撒潑,也先把你拾掇服了再說,絕不會讓你跑掉。臨走了,還要欠他個大人情,將來不知道要怎麼還了。」

「你們兩個,有點像。如果不是起來鬧葛明,說不定,你們兩個能換貼,拜個弟兄。」

郭劍苦笑一聲「拜弟兄?就像王天縱那樣的弟兄,還是算了。我把他當大哥,他拿我受賞,這樣的兄弟,提起來就丟人。不過他也沒有好下場,你且看著吧,趙冠侯饒不了他們。」

「不提他們,提咱。你……給娃留個名字吧。」

郭劍想了想「隨便吧,你愛叫啥,就叫啥,叫啥都好。總之一句話,告訴他,他爹是怎麼死的,讓他知道,自己該走什麼路。長大成人,為不為我報仇,讓娃自己看著弄。」

楊玉竹沒說話,房間里,陷入了沉默之中。很久之後,郭劍才道:「我知道,我燒長安的事做錯了。如果不燒長安,雲貴兩省的兵會來,四川也有援軍,局面不一定是今天這樣子。可是……可是一想起你和那個閻文相都光著身子的樣子,我的心裡就不舒坦!不放那把火,我的氣就出不來。」

「我明白,我今天要跟你說明白,我自從跟了你,就只有你一個男人,將來,也不會再有。」

「不……你該找個男人,找個值得託付終身的男人,好好過日子,做成個人家。娃沒有大,那是要受罪的。再說,你這麼漂亮,走到哪裡,都有男人惦記。若是沒有個男人為你遮風擋雨,你又該怎麼樣?想想當初你在戲班裡,那些變著法要欺負你的男人,你該怎麼辦?聽我一句吧,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知道,我快上路了,可我不後悔。這輩子,我快意恩仇,想做啥,就做啥。好的酒席吃過,好的女人困過,死了不冤!這世上,我惦記的就只有你,還有你肚子里的娃。只要你們好過,我就心安。聽我的話,離開陝西,到山東去,那裡才是你該去的地方。」

楊玉竹問道:「你這是啥意思?」

「別急,我沒說你和姓趙的有啥不清白,我信的著你,我是說,山東比這安全。關中這地方,將來不管換了誰當都督,都不會放了你。圖財圖色,都要霸佔你。山東是個寶地,趙冠侯也能護住你平安無事。就算你真嫁了他,也沒啥要緊,總算咱娃有個好去處,不至於受別人的氣。這個天下,不會因為我的死就變的太平,只會更亂。關中這個地方,將來不知道要鬧成啥樣子。山東,大概是唯一能讓人吃口太平飯的去處了。」

「你……你對他還挺信的過?」

「那是自然,他要是沒本事,今天我們兩個就要換個位置了。能戰勝我郭劍的,又豈是等閑之輩!將來天下動蕩,他說不定,還能成帝王之業。跟在他身邊,總比跟在我身邊有前途。」

楊玉竹撲哧一笑,粉面緊緊貼著郭劍的臉,感覺著對方那堅硬的胡茬,與自己肌膚摩擦的感覺「你個瓜漢子!我才不會嫁他,我誰也不嫁,就只給你守著節。將來咱的娃生下來,我拉扯著他,教他本事,教他念書,讓他知道,他爹是個什麼樣的英雄,也讓他當一個英雄。」

「不……不當英雄,當英雄,太累了。」郭劍也感受著這片刻的溫存,嘆息道:「讓他當個莊稼漢,挺好的。我就想啊,我要是不拉隊伍,找個地方,開一片田,帶著你過日子。我去種田,你在家裡織布,晚上的時候,你給我唱碗碗腔,等吹了燈,我們就一起生娃,生他一屋子的娃娃。不用拿刀,就能讓人活下去,那才是真正的好日子。將來咱的娃,一定能過上那樣的好生活。可惜,我看不見了……人做事,天在看,天道輪迴,欠債得還。這是江湖的規矩。我欠別人的,該到了清帳的時候了。玉竹,我想再聽你吼幾聲碗碗腔,成不?」

幾粒水珠,落在郭劍臉上,他反倒笑起來「瓜女子,哭啥么?人生在世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從我拿刀上山的那一天,就知道,有今天這樣的結果。我能鬧的老袁不安,能鬧的西北翻天覆地,為拿我,要破費上千萬的軍餉,這就值了。你好好唱戲,莫要哭,你一哭,我這心裡也不是滋味。」

「受逼迫去揀柴淚如雨下,病撅撅身無力難以掙扎……」楊玉竹緊擁著郭劍的身體,唱起了哀婉的腔調。郭劍臉上,現出陶醉之意,輕輕點頭為愛妾合著拍子,等到一曲唱完,他也小聲的唱起來,卻是唱的當初胡云翼最喜歡唱的那段秦腔,苟家灘。

「青龍背上埋韓信,五丈原上葬諸葛。人生在世莫輕過,縱然一死怕什麼……」

這一晚,並沒有士兵來催促,於是楊玉竹就與郭劍緊擁著,度過了最後一個團圓之夜。他們說了許多話,從相識到相守,點點滴滴的記憶泛起,又是哭又是笑,一夜不停。

等到天亮,士兵來敲門的時候,楊玉竹已經收拾整齊,開門之後,對士兵道:「郭劍已經死了,你們找驗屍官來吧。」

士兵已經得到上級命令,並沒有奇怪,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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