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莫回頭

高呼犧牲,讚美死亡,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張開臂膀擁抱死亡,將自己的身家性命投入到犧牲的祭壇,則需要莫大的勇氣。不管王爺也好,還是宗室也好,在戰場上並不比普通人更受眷顧。天湟貴胄,世系罔替,在炸蛋面前,都一樣只是一團血肉。

之前雖然袁慰亭也吃過炸蛋,但是旗人親貴,卻並沒有什麼感觸。在他們看來,這無非是天譴奸臣,內心裡,未嘗不希望著他真的在炸蛋之下喪命。更多的是埋怨葛明黨人手段太劣,居然投彈未中。在大多數宗室看來,戰場上,畢竟是北軍佔據全面先手,葛明軍處於下風。只要自己堅持住,最終屈服的,肯定還是葛明軍一方。

退位這種事,是絕對不能答應的,失去權力,就等於失去生命。對於下面的旗人來說,雖然旗餉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停了。

可只要江山在,就總有一個念想,只要未來國家有了起色,旗餉還是能發下來。一旦退了位,鐵杆的莊稼註定沒了指望。是以從上到下,叫喊著拚命到底的人很多,高呼著殺奸臣,發出提議退位者皆可殺言論的人也不少。

不管怎麼說,殺戮自己的同胞,總歸是比殺戮敵人容易,即使是從沒提過刀,未曾殺過人的,也樂於吶喊著打殺袁四、慶王,或是描述著,若是自己來投彈,袁慰亭又該怎麼死的畫卷。當炸蛋真的響起,鮮血流出,生命消逝之時,勇士與懦夫的區別,就再也掩蓋不住了。

良輔的身份地位,實際上都不如袁慰亭,可是他遇刺帶來的影響,卻遠在袁之上。

他是一個旗人!這個身份,就註定了與袁慰亭的不同。伴隨著旗人親貴的被殺,讓喊殺者意識到,自己不只可以成為劊子手,也可能成為刑場上的目標。於是,他們的聲音漸漸變小,誓死捍衛祖宗基業的孝子賢孫,開始原地轉身,全速前進,由誓死保衛祖宗基業變為私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

小恭王那一批人,想的比普通旗人更為深遠。眼下京里的主要武力,都在北洋系控制之中。之前他們喊打喊殺,所憑藉的,就是京城裡秩序沒有變亂到無法無天的地步,且有各國關注,沒人敢隨意戕害旗人。即使手握武力的袁慰亭,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可是現在,既然良輔可以吃炸蛋,焉知不會有第二個彭某,再丟一顆炸彈到自己府里。至於這個刺客到底是拜的洪門雙花紅棍,還是北洋戰旗,誰又說的清楚?徹底撕破臉皮,放棄規則之後,他們也得承認,自己對刀把子,沒有太好的辦法。

從自身的角度看,他們選擇逃避,算是保全身家性命不得不為之的手段,並不值得詬病。可是在當前的形勢下,宗室黨骨幹的離開,卻把隆玉好不容易鼓舞起來的一點士氣,全都毀了個乾淨。

隨著這一聲炸蛋的轟鳴,奪去的除了良輔的性命之外,還有完顏氏的前途與希望。皇宮裡變的冷清起來,瑾太妃受了驚嚇,在宮裡不肯出來。

兩宮暗地裡的鬥法,一方突然退出,另一方卻並沒有多少喜悅。並不是對方在危機面前,選擇共渡時艱,主動退讓,而是看出來,這是一艘即將沉沒的破船,爭奪權力已經變的不再重要,索性回宮躲清凈。

即使並不以睿智著稱,這點心機,還是不難看出來的。隆玉的臉色,陰沉的一如外間的天氣,絕望與壓抑的情緒,瀰漫在整個宮殿之中。這位志大才疏,又命運悲慘的太后,兩眼直勾勾的看著大殿的樑柱發獃,一動不動。

沒人敢去打擾太后,大家在懷疑,太后是否進入了某種世外高人所說的冥想狀態,萬一就此得道成仙,自己去打擾不是找死。再者,比起太后的安危,大家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抓緊時間,拿一些不引人注意的小玩意出去……一個國家可以沒有皇帝,但是一個人,絕對不可以沒有錢,太監和宮女們,全都明白這個道理。

於是,整個宮廷就在這種沉悶與絕望之中,變的格外寂靜。除了風吹樹葉聲,竟是聽不到半點聲音。只隱約的可以聽到,小皇帝的歡笑聲,從遠方傳來。他最近停了書房,終於可以肆無忌憚的玩下去,格外的歡喜。

直到紅日西垂,宮門已經下了鑰,小德張才輕手輕腳的過來,小聲道:「佛爺,您千萬要保重身體……那些葛明黨……有外面的文臣武將對付,您無須在意。奴才想著,那些跳樑小丑,總歸成不了氣候,也就是丟炸蛋嚇人。不管怎麼樣,總歸是我們的兵,壓著他們打,連江寧都克複了,還有什麼可怕的。您吃點東西,睡一覺,等天一亮,也許提塘官就能把軍報送過來,松江克複,孫帝象被擒……小廚房那,奴才給您預備好了燕窩……」

隆玉彷彿是回了魂,轉轉眼睛,將頭一點點偏過去,看向了小德張:「小德張,你過來。」她的異常嘶啞,讓人聽了,就覺得起雞皮疙瘩。小德張向前湊了兩步,卻見太后居然指向了身邊的一把椅子「你坐下,我有話對你說。」

小德張雙膝搶地,直挺挺跪在地上「佛爺,奴才要是哪裡做錯了,請佛爺賞奴才一死,可千萬別說這樣的話。自古以來,哪有奴才這等人,在佛爺面前坐下的道理。」

隆玉搖搖頭「我聽人說,外頭講共合,人與人之間,說什麼平起平坐。沒有過去的尊卑上下。我不知道那會是一個什麼世界,可是,咱總得適應,畢竟用不了多久,共合就要來了,國家沒了皇帝,又哪還有什麼佛爺?」

「佛爺,話可不能這麼說,依奴才看,亂黨成不了大氣。咱們……咱們還有希望……」

「到了這個時候,說這種話,已經沒有用了。」隆玉冷冷的打斷了小德張的話:「你肯跟我說這些,不是跟著他們一起去拿東西,我很高興。大金到了這個時候,身邊還剩了你這麼個忠心的奴才,也是造化。」

她問道:「皇帝怎麼樣了?」

「皇帝……還好。總歸是歲數小,還不知道什麼叫發愁,師傅們對功課追的也不緊,皇帝反倒是更高興。」

「高興點好,能高興一天,就且先高興一天吧。」隆玉嘆了口氣,摩挲著椅子的扶手「有時候,真的很羨慕皇帝,無憂無慮,什麼都不用他走心思。至於我們……沒有他的命數。我二十歲進宮,在宮裡這些年,最羨慕的人,是老佛爺。總想著,什麼時候能像老佛爺那樣,把滿朝文武管的死死的,這一輩子才算是沒白活。可是直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錯了。我不該羨慕老佛爺,我該羨慕的是皇帝。這麼一個家,不管你怎麼當,都是錯的。下面的人不會管你有多苦多難,只會說你有多錯。眼下這個家維持不住了,責任,也都落到我的頭上,這就是當了這些年家,給自己換來的。」

她目光迷離中,似是回憶起了昔日情景「當初的國事也很艱難,全靠老佛爺一力苦撐,總算維持個花團錦簇。雖然有高麗之敗,又有拳亂之禍,可是咱們的江山社稷總是可以維持。她老人家去了,給我留下了六鎮精兵,還有那麼多的銀子,那麼多的大臣。按說,這個天下即使不會變好,總不會變壞。萬沒想到,這才幾年啊,國家說沒,就沒了。將來見了老佛爺,還不知道,該怎麼說……」

「佛爺,您千萬別胡思亂想,一切都是命數,老佛爺也不會怪罪。」

隆玉看著小德張,沉默半晌,忽然問道:「你和趙冠侯是換貼的弟兄吧?他跟你這使了多少錢?」

小德張一驚,虎死餘威在,此時的隆玉或許奈何不了一干臣公,但是處置他,還是綽綽有餘。就在他要分辨的當口,隆玉已經說道:「別害怕,都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了,我這個主子,也不打算為這點事,處置哪個奴才了。袁慰亭和趙冠侯在京里上下奔走,找了不少的關係,就連大福晉這個皇帝本生母,都被他們拉過去了,你幫他說話,也沒什麼大不了。你這幾年伺候的很忠心,到了眼下,我也沒有什麼好賞你的,就把這差事當了酬庸。你去跟老慶、那王、倫貝子他們打一聲招呼,讓他們明天進宮,我有話跟他們說。」

「奴才遵旨。」

小德張等了良久,上面又沒了動靜,他也不敢動彈,只好在那裡干跪著。又過了許久,正尋思著該怎麼提醒一下隆玉的時候,卻又聽到了她的聲音。

「你下去吧,這裡不用你。晚膳我不吃了,我要在這裡,好好看看,看看這一草一木。以前沒把它們放在心裡,覺得想看就可以看的著。眼下,這就快給了外人了,我這才發覺,這裡的每一個布置,都那麼好看,那麼順眼。讓我多看看,把它們記在心裡……」

這一夜的隆玉徹夜無眠,次日,慶王等三人進宮時,她並沒有掛帘子,只露出一張憔悴的臉,和滿是血絲的眼睛。讓這本就醜陋的婦人,更少了幾分光彩與精神。在她身邊,則是睡眼惺忪的皇帝。雖然身上穿著袍褂,顯的極莊重。可是小皇帝很不自在,總是動個不停,讓這氣氛也肅殺不起來。

隆玉的目光落在三人臉上,逐個掃過去:

慶王義匡、超勇王那彥圖、貝子濮倫。三人非親即貴,皆是朝中要角。尤其那彥圖是柔然力量的代表,即使到了眼下這個時代,大金的皇族,對於內外柔然馬隊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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