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希望與絕望(下)

大金的幫辦官員已經到了松江,江蘇巡撫程全德是國子監出身,辦事能力也很強。在關外與鐵勒人周旋,曾用身體堵過鐵勒人大炮的炮口,使鐵勒人不敢發炮轟擊。其在蘇州與張季直合作,推行立憲制,將江蘇咨議局搞的有聲有色,算是東南能吏。用他來辦善後,也算是個極合適的人選。

與他一條船來的,是松江道蔡煌。這兩人素來就有嫌隙,現在嫌隙更大。蔡煌原職回任,賴趙冠侯之力最多,是以上任之後,全力支持趙冠侯。而程全德卻是處處受制。不管是善堂的帳目,還是銀行的流水,他都無權查看。這兩處背後又都有洋人的勢力,他想要動官威,也是動不起。

再者他還要受兩江總督的氣,張仁駿讓正元代辦藩庫,又幫辦防營糧台,程全德一旦非要查帳,就要觸動這兩部分官場的利益。來自這兩方的阻力也非同小可,讓他空有一身本事竟是施展不開拳腳。

拜客走了又來,來了又走,不管是江蘇巡撫,還是善後大員,無論哪個身份,都註定有大批士紳要走他的門路,疏通關節。幾名錢莊的老闆,一邊訴說著艱難,一邊又有意無意的抱怨著。

「大家都經營錢業,彼此有守望相助之責,不該背後口出惡言。可女子銀行……這話確實難以開口,雲公是個急公好義之人,可是其三小姐,卻是在海外留學,學了些洋人的胡風,行事,太過乖張了一些。凡是在女子銀行存銀超過一萬兩者,就是所謂的大客戶,有專門的包廂招待,且由銀行里的高級職員接洽一切。那些高級職員都是女子,男女同處密室,外人難窺行藏,我松江錢業的名聲,怕是就要糟蹋在她手裡。」

「是啊,本來大家做生意,各有手段,無可厚非。可是用這種旁門左道的伎倆,未免有傷風化。中丞可不能坐視不管,放任自流。再者,其代辦兩江藩庫,防營糧台,少不了與官府打交道。以女子之身,辦這些差事,這……這怕是對於幾位大人的官聲也極有妨礙。」

程全德只靜靜聽著,沒發表什麼意見,等到眾人說完,他才問道:「我在來的路上,聽了一個消息,未知真假,還望各位賜教。聽說徐紹貞以一個不知裝什麼東西的封套,就從正元貸款現金三十萬元,這事情也是有的?」

「有,自然是有的。那筆貸款放的很不合規矩,一個檔手因此辭了工,說是像這樣做生意,生意是做不長的。與其到時候捲鋪蓋走人,還不如現在離開好一點。依我看,徐紹貞號稱儒將,飽讀詩書,陳三小姐又值情竇初開,這裡面什麼隱情,外人就無從知曉了。」

程德全點點頭「那麻煩你,幫我把這名檔手找到,我有些話要問他。至於正元銀行,我自然會有處置,列公只管放心,把市面穩定下來,一切都好商量。」

其隨行的,是兩個三十幾歲的隨員,一名雷繼興,一名楊翼之,都有過留學海外的經歷。程全德在江蘇的根基不深,之所以可以執掌巡撫關防,主要依靠曾經中過狀元的張四先生張季直支持。這兩人都是張季直舉薦,算是程全德的心腹。

雷繼興道:「趙撫台的法學功底,我是很佩服的,他之前參與變法,搞的大金新刑、民律,我極為欽佩。可是這正元銀行,似乎搞的不夠好。怎麼把個金融機構,搞成個藏污納垢的所在。」

程全德搖頭道:「他們的話,也不能盡信。無非是一個新生的事物出現,這些人不肯接受,又不願意承認自己頑固守舊,就想辦法來抹黑它。其實真相是否如此,外人是很難下斷語的。在我看來,這些其實是小節,真正的大節是,這銀行是開在租界的。它的背後,就有洋商的力量,洋人狼子野心,久欲瓜分我中華,這是不必說的事情。除了動刀兵以外,銀行、錢莊、洋債、鐵路,哪一個不是洋人搞出來,蠶食我血肉,吸食我膏腴的?把一個善後的銀行開在租界里,這不是把肉送上去讓洋人吃?」

雷楊兩人全都點頭,楊翼之道:「救市的銀子,雖然是對賭而來,可是卻不能算成趙冠侯私人財物。首先,如果他對賭輸了,必然要牽連朝廷,由朝廷設法籌款退賠,這是其一。道勝銀行本來就有官股,那些銀子里,有一部分應是我官款之花息,他擅自把官款算成自己的銀子,這是其二。大人此來,乃是奉朝廷的旨意,監督善款使用,他不肯讓我們插手,這是占不住道理的。我看他開銀行的目的,還是為了自己撈好處,銀行開在租界里,也是借洋人的力量,不讓我們插手。」

程全德道:「比起這一點,更為可慮者,是他在報紙上的造勢。洋人的報道你們看了沒有?朝廷不肯救災,大臣慷慨解囊。把救市的公帑,說成是他個人的私財了,這有多可笑且不提,就說這用心,就完全可誅。他以這些銀兩為誘餌,爭奪松江民心,又放一個大交情給徐紹貞,收買第九鎮的軍心。民心,軍心,盡為其得,我對他,就不得不加以提防。他是袁慰亭的得力幹將,人心落在他手裡,可不是什麼好事。」

雷楊兩人官場上的見識,自不能比程全德,聽他如此一說,都面露驚色。他們在蘇州倡導立憲,興辦國會,希望早日建立君主立憲制度。最擔心者,就是朝廷以武力橫加干涉。

第九鎮因為官兵讀書者多,思想比較開化,是進步的武裝,算是蘇州方面比較欣賞的隊伍。袁慰亭因為之前出賣維新黨人,與立憲派天生不對。如果趙冠侯再掌握了第九鎮,則蘇州隨時可能面臨滅頂之災。

雷繼興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現在倒是個好機會,朝廷里對趙冠侯猜忌很深,我們就用第九鎮的事做一個文章,最好是將他驅逐出東南。這樣,我們下一步的行動,就能有所保障。所謂大病需用猛葯,不給朝廷一些苦頭吃,他們是不會明白道理,也不會取消皇族內閣。立憲兩字,也就無從談起。在朝廷電旨批複以前,我先斷他銀行的外援,我管轄範圍之內,不讓人把款存到正元,也不許正元到我的管界放債。」

「再請張四先生調撥一筆銀子過來,預備著正元倒閉之後,我們也好有錢救市。程某不能讓一兩個狼子野心之輩,壞了立憲的大事,但是也不能讓松江的百姓遭殃。繼興,你吩咐人備車,我們到善堂那邊看看,如果趙冠侯做善事只是為了賺取名聲,撈取好處,我想善堂那裡的情形一定很糟糕。如果真是那樣,我們就得接手,現在是夏季,很容易發生時疫,我們得為百姓多想一點,不能看著他們吃虧。」

正元銀行內,由於新的規章制度實行,原有的男性員工,一下子少了一半有餘。這在平時,是一手極厲害的手段,只要夥計心齊,最後多是東家認栽。可是現在人多工作少,陳冷荷根本不擔心有人辭職,隨走就隨可以招到人來上班,工資開的比過去要低三成,一樣有人打破頭。

那些女性工人就更不必說,她們要麼是已經淪落進了會樂里,要麼就是即將進入那裡去,現在有一份正經工作,都是求之不得。對於規章制度,也能較好的遵守。

銀行的工作,在初期的混亂之後,現在重新恢複正常。松江的救市計畫,正按著陳冷荷的規劃,按部就班的實施。銀行外,長長的存款隊伍,證明著這家銀行的實力,讓越來越多的人感覺,這家銀行大有作為,可以信任。

債務的整頓工作,已經初見眉目,正元的全部債務,由銀行繼承,債權同樣繼承。除去四川鐵路那一部分款子外,其他欠款一一歸還,欠款也收的差不多。其他幾家錢莊的欠債,則只能以債轉股的方式,重新整理。銀行會付一部分錢,但是大頭都只能算是投資,否則就只能接受血本無歸的命運。

現在比較棘手的問題,是四川鐵路那部分路款,銀行給的解釋是趙冠侯想出來的。存款人是施典章,他現在人已經被抓,案子還沒有完。

假設以後朝廷要追交贓款,銀行已經把錢兌給了債主,朝廷那邊的催要又該如何解決?總不能讓錢莊再賠一份,那就沒有道理。

靠這個理由,四川來談判的人,拍桌子摔板凳,都沒什麼作用。動武的話,也明顯處於劣勢,只能罵著川白告辭。如果繼續談的話,趙冠侯則答應給一些軍火,以武器,來抵錢莊所欠的債務。

陳冷荷在椅子上伸了個懶搖,「累死了。這些四川人,真的是太難溝通了,跟他們說的再多,也沒什麼用。」

趙冠侯走到她身後,為其輕輕按揉肩膀和脖子「換了是我,也是一樣。幾百萬銀子說沒就沒,也沒有個說法。這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接受的結果。四川現在就是個火藥桶,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炸掉。所以,做生意也好,放債也好,都別跟他們扯上關係。進出的話,倒是不用擔心,這裡有的是洋兵,他們不敢亂來。」

陳冷荷對於丈夫的這種溫存,已經可以接受,相反還會示意著他,哪裡該加些力道,哪裡又該格外關注。「我知道,自己會小心的。冠侯你說,他們什麼時候動手?」

「誘餌撒出去了,魚就在這一半天就要咬鉤,我想三天之內,必有分教。過了時機,他們就沒機會了。」

陳冷荷咬著下唇,沉默半晌之後問道:「真的會是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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