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賢者的禮物(下)

他苦笑兩聲,又說起一段過往,那時兩江總督還是旗下三才子之一的端方端老四。其人亦是金石大家,喜好古書,與徐紹貞說來,得算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可是問題也就出在共同的愛好上,端方看中了徐紹貞的幾本珍藏,想要購買,徐紹貞卻不願意割愛。兩人竟因此而生嫌隙,化友成仇,不相往來,真正傷了交情。

乃至端方在任上,給徐紹貞上了很壞的評語,如果不是正在辦新軍的當口,且徐紹貞有留學扶桑的經歷,第九鎮的統制,怕是還輪不到他坐。

徐紹貞道:「我留學扶桑時,曾看過扶桑圖書館的藏書,結果發現,裡面大部分是我國古籍,其中有不少是孤本善本,海外所有,我國反無。這道理又是什麼?等我仔細訪查之後便知,是扶桑專門由國家選派能員,到我國搜羅古書善本,以重金購買,或設計坑騙。國內又有一干不肖子孫,貪圖洋人厚幣,將祖先留下的書籍外賣,長此以往,則我國文化反不如洋人昌盛。我華夏大國,文明源遠流長,可提起古籍,反倒要到外國才能看到。我輩炎黃子孫,又有何顏面見人?是以我傾出所有,搜集古書,為的不是個人發財收藏而是為我華夏文化,留一分元氣。」

陳冷荷聽著不住點頭「沒錯,我在倫敦的圖書館,也見過我們中國的古書,但是卻因為是善本不許借閱抄錄。但是我不明白,您把書賣給端方,不是一樣?」

「不一樣。那班旗下大爺買書,純粹是為了擺闊充門面,外加顯示自己的才學。即使端方是旗下才子,其實也沒強到哪去,書落到他手裡,只會束之高閣,秘不示人。或是三五知己小酌時,拿出來自誇。若是為洋人看到,或因厚幣,或因有事相求,必會割愛。我收藏的書,不是敝帚自珍,而是供研究者查閱,並請有識之士抄錄、修復,期待有一天,將我中華的古籍挖掘整理補完。既不會賣給洋人,更不會敝帚自珍,把書賣給端翁與賣給洋人,也沒有太大區別,我可以丟官,也不會丟書。」

趙冠侯問道:「既然如此,那貞帥怎麼又捨得用古書抵押貸款?以金國目前的財政,誰也無法保證,你半年之後就能歸還貸款。用制軍的辦法,我覺得更好一些。」

「我知道,從公事上從私人上,都是安圃的辦法好。可是冠帥你想一想,安圃為我辦了貸款之後,又拿什麼還給銀行?自高麗戰敗以來,我國財源已經瀕臨枯竭,即使兩江餉源之地,也已經征無可征,派無可派,剩下的就是苛捐雜稅。如我所料不差,安圃為了我籌措軍餉,必會在揚州鹽稅上做文章,搞鹽稅加征。可是鹽商不會憑空受害,必然是把這筆錢轉嫁到百姓身上。為了支付賠款,百姓攤派賠款,生計已經很艱難,如果為了養第九鎮,還要他們繼續承擔費用,以至於食不知味,我徐某於心何忍?」

他起身道:「我輩軍人,以保境安民為己任,不為一家一姓當兵,只為保衛國家,保衛百姓而戰。讓百姓安居樂業,才是軍人真正的天職。如果因為解決第九鎮軍餉,讓百姓生計艱難,就與初衷背道而馳。徐某隻要在位一天,就要保民一日,我寧可自己傾家蕩產,也不能讓百姓因我受累。安圃高義,我心裡感激,可是這好意我只能心領,不能實受,軍餉,還是得另想辦法。古書交給銀行保管,也未必是壞事,我相信冠帥既然肯在濟南辦圖書館,就不是個視書如草芥之人,古書在你手上,一定會得到妥善保護。」

趙冠侯重新請其坐下,復問道:「貞帥,其實你軍餉的事,我覺得是小事,主要就是個誤會。你若是約束一下你部下的行為,或許誤會就沒這麼大。」、「我的部下並沒有做錯什麼,也談不到約束二字。我約束部隊,所用者,軍法。軍人以服從軍法為規範,犯軍法者我絕對不饒。可是他們讀書看報,懂得做人的道理,這與軍法並不抵觸,我又如何能約束。至於安圃所想,把士兵變成只知道服從的奴隸,不懂做人的道理,不懂得是非善惡,除了服從命令一無所知,那樣的部隊,只會是暴君手中的利刃,不是百姓的守護者,我是絕對不會讓部隊變成那樣的。」

陳冷荷聽的大為贊同,介面道:「貞帥,你的軍餉我來想辦法。等到山東正元開張之後,你派人來取錢,我開支票給你。三十萬元先行撥付,不需要你用什麼抵押,只要你在信封里裝一張名刺,把口封上,就算抵押物。以你的為人,我相信你不會食言。」

徐紹貞愣了愣「我這不是成了丁宮保當衣服?」目光又看向趙冠侯,他並不認為姨太太當家可以當到這種地步,山東正元最後說了算的只能是趙冠侯。

趙冠侯一笑「貞帥,冷荷是山東正元銀行的董事長,她的意見就是銀行的意見,我不會推翻這個成議。就這麼說定了,到時候記得派親信來銀行提款。」

這事一敲定,徐紹貞心頭也是一喜,竟是起身朝兩人施了個禮「我代江寧父老,第九鎮的官兵,謝過你們。冠帥是帶兵的人,自然知道軍餉的要緊。士兵無餉,必生變故,不是要擾民,就是要當逃兵。第九鎮是子弟兵,若是因為無餉,而要為害桑梓,將來就沒有面目見列祖列宗。冠帥保全了他們在父老面前的麵皮,又保全了第九鎮官兵的一口飯吃,這個恩情,徐某絕不會忘。」

趙冠侯本來想要留飯,徐紹貞卻連連搖頭「我的部下都還吃不飽,我這個做主官的,又怎麼能在外面吃大菜。山珍海味,於我而言,一如糖裹砒霜,實在難以下咽。等到我第九鎮官軍衣食無缺,我自設一席,請冠帥用酒。」

送走徐紹貞,陳冷荷也有點尷尬,不像昨天那麼活潑,也沒使性子,反倒是看著趙冠侯問道:「我……我方才做的決定,你真的不生氣?」

「你是董事長,如果連這點權力都沒有,你將來怎麼做事。不管你是怎麼想的,總之只要你決定的事,就去做。當然,這個決定要經過管理層的討論,你搞獨斷專行,也不是股份銀行的風格。這次的數字不大,你就這麼定吧,他們不同意,我也可以拿錢支持你,將來不要這麼冒失的答應。萬一說過的話兌現不了,不是就損失了信譽。」

「不……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不覺得女人做事該聽男人的安排么?」

「哪有這種話,當初老佛爺在世的時候,哪個男人敢安排她?我沒有這種念頭,也明白你的想法,你覺得徐紹貞是好人,想幫幫他,這很正常,證明我的冷荷有良心,是個天良還沒有喪盡的資本家,這是好事,我為什麼要生氣。」

「呸!你才喪盡天良呢。我……我只是覺得,在大金官場里,第一次見到這種好人,不幫幫他,心裡下不去。再說我壓他一張名刺,就貸款給他,這事自然會傳開,在江寧,也會落一個好名聲。做金融行業,名聲很重要,有了名譽,就不愁沒人給咱們生意做,對未來開展松江市場,總是利大於弊。」

「果然無商不奸,你的算盤珠子打的很精明,我就更沒什麼可擔心了。」

「阿爾比昂的學校里,不會教人慈悲,我只是兼顧了慈悲和良心而已。大夥計,你需要學的還多著呢,還不準備準備,陪本小姐到夫子廟去轉轉,再不走,不知道待會又有誰來投帖子拜見。」

兩人在江寧待了半天,卻不等去看秦淮風光,就坐上火車返回松江。原因是江寧的地面,已經顯出不穩的徵兆,每一家營業的錢莊前面,都排起了長龍。

為了一個位置,或是一個號牌,打架鬥毆都是常事,不足為奇。趙冠侯派人去打聽,原來江寧的錢莊因為受源豐潤及義善源的影響,已經倒閉了三分之一。剩下開業的錢莊,都有擠兌的趨勢。

為了防止剩餘錢莊倒閉,兩江總督出了布告,規定了每人每天取銀子的上限,不許多取。可是老百姓擔心自己的存款吃倒帳,又怎麼甘心只取那麼一點?於是經常有一家人分開排隊,就為多取一些錢的事。乃至於倒賣排隊號牌,或是幫人疏通,收一筆水錢,保證你能多取到一些現金的營生,也大行其道。

在夫子廟,雖然沒有像城隍廟那樣,大批百姓出售自己,可是市面也遠不如以前繁華。不少衣著光鮮者滿面愁容,所談話題,不離如何把自己的錢從錢莊里取出來,或是該找誰拆借現款,解決財務上的問題。

陳冷荷心知,這個時候,不能再等,必須要加緊行動。等一行人從江寧返回松江時,銀行和善堂,都已經有了大半眉目。兩下本來就是同時進行,這邊蓋印,那邊開始動手準備,公事到手,立刻就可以掛牌。

一眾女性職員,也已經招募的差不多。總數有五十餘人,大多是松江本地女子學校的學生,在金融風暴面前,她們從小家碧玉乃至大家閨秀淪落為一文不名之人,甚至有一部分落入平康,在會樂里吃飯。全靠品香老四從中聯絡,把她們贖出來,有這麼個工作機會,自然是求之不得。

對於她們的培訓,由簡森夫人組織,其中一部分人將被選拔出來擔任管理者,但是主要的管理者,還是得交給簡森華比銀行的人來做。這也是經驗和能力所限,陳冷荷也無話可說。總之架子已經搭起來,只待未來逐漸發展,才能考慮換將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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