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鐵甲連環

陳家別墅里,進出的僕人,臉上都帶著喜色,整個陳家,沉浸在一片喜慶的氣氛之中。原因無他,陳家最小的小姐陳冷荷,從小留學阿爾比昂,現在就快要學成歸國。就在今天,老爺與兆康錢莊的戴老闆定親,將陳冷荷許配給戴家的少爺戴文輝。

兩人都是留學生,戴文輝現在松江的教會學校教書,是松江有名才子,與陳冷荷算是天作之合。只要三小姐一回國,就可以舉行婚禮。為了這件喜事,整個陳家上下所有僕人,每人加發四元的工錢。看在四枚大金龍洋的面子上,所有的僕人,都會為這對新人送上衷心的祝福。

大少爺陳白鷺,與幾名劇團同人正趕到家裡排練,看著進出的人群,用文明棍朝著卧室方向指點著「這就是我的家庭,充滿了封建、腐朽、落後、愚昧氣息的地方。這裡的每一個人,乃至於空氣,都讓我感到噁心。他們在為什麼慶祝?為了一樁沒有愛情的婚姻,為了將一個女性送到無愛的地獄裡,而彈冠相慶,良心何在?」

「國人民智未開,即是如此,戀愛的精神,他們不會明白的。所以咱們這部惡霸與佳人,應該早點完成公演,這樣才能喚醒廣大群眾,讓他們與這種封建落後的大家長制度做頑強的抗爭,避免劇中人的命運重演。陳大少爺,你真是個天才,幾天時間裡,怎麼能寫出這麼一部纏綿悱惻,充滿悲劇氣息的愛情故事。如果在泰西,這部劇說不定就能得獎了。」

陳白鷺乾笑了兩聲「這……這沒什麼,只是一時有感而發,大家加緊排練,早點上演。經費的問題,我來想辦法,場地租賃費我已經談妥了,只要兩千元,我們就可以連演五天,大家努力,一定要讓這次演出成功。」

書房內,兩位未來親家坐在一處,談的卻並非是一對兒女的終身,而是股市。兆康錢莊的東家戴家保在普魯士洋行任買辦,消息也算靈通,但是比起陳耘卿,終究還是差了幾分。

他手上拿著松江的報紙,眉頭緊鎖成一團。「雲卿兄,這次松江的股價,似乎停滯的太長了一些,市面上,人心已經開始浮動,擔心股票會不會出問題。我錢莊里的檔手,也在提醒我要注意風險。你是知道的,我們的庄票一直在超發,一旦要求兌付,咱們怕是很難應付。」

松江錢莊曾經信誓旦旦的聯盟,現在已經出現了瓦解的趨勢,面對股票長期的停滯,有的錢莊已經想要出貨逃難,而且嚴格控制資金,不讓頭寸外調。

陳戴兩家的錢莊雖然規模不能與義善源相比,但是兩家加上謙余如果合成一家,則與義善源就可成分庭抗禮之勢。這次的聯姻,實際就是三家錢莊聯盟的手段。戴家的小姐,也要許配給陸家的公子陸世榮為妻,而陸家的小姐,本身就是陳二少爺陳白鷗的妻子。

通過這種手段組成的牢固聯盟,確保著三家的資金合成一處,心力相通,足以與洋人爭鬥。遺憾者,就是陸家的東家陸大生今天並沒有到場。

陳耘卿笑著安慰道:「家保兄,你只管放心。小弟經營錢莊半生,又在利華銀行做了這麼久,自問經濟之學,不在洋人之下。這次股票的停頓時間長,是因為倫敦那邊消息不暢。聽銀行里說,是海底出了什麼狀況,導致電報海線不通,倫敦的股價報不過來。原本靠海線電報,股價立等可得,現在就只能等倫敦方面電報轉接,或是電話轉遞,我們的股票牌價,比倫敦要慢上幾天。兩下里彼此不同步,造成這種停滯,是非常正常的。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情況就會好轉。你看,麥邊的股票不是一直在漲么,他的股票據說眼看就要破千,而且他正在租界里籌措資金,準備回購股票。」

「回購?」

「正是,他熬不住了。道勝與華比對賭,動靜鬧的太大,蘭格志的總公司,向他施加了壓力。給了他一個期限,在期限之內,必要把股份回購。如果做不到,就要送他吃官司。這洋人之前高興,現在著急,正在四下里籌錢,求著人把股票賣給他。」

戴家保面上一喜「這消息可靠?」

「可……可靠。來源上恕我不能說,但是送信的人,絕對信的過。」陳耘卿乾咳兩聲,把尷尬掩飾過去。戴家保也就明白,這消息多半是那位青蓮老九枕席之間告訴陳白鷗,陳白鷗又告訴自己父親的。

陸大生不肯來,也是因為自己女兒與陳白鷗夫妻不和,陳白歐寧可愛一個會樂里的紀女,也不肯與陸小姐同房,陳陸兩邊親人變仇人,往來不多。這回的消息來源,就更沒法當面說。

有了這個保障,他的心就放下了「我的錢莊里,蘭格志股票差不多有四百萬兩。如果洋人真的能拿出這麼多錢,我就賣給他。有了這麼大的頭寸,就什麼都不用怕了。其實我在想,把這筆股票賣給道勝銀行,他們也在收購……」

「戴兄,此事萬萬使不得。」陳耘卿一搖頭「雖然與道勝對賭的是華比,兩個洋人,與咱們無干。但是大家都知道,華比背後站的是山東巡撫,它是在拿中國人的錢,和洋人對賭。雖然山東的錢,和我們無關,可是總歸是同胞膏血,怎能便宜外人。如果我們把股票賣給道勝,不就是資敵?我輩雖是商人,住在租界里,卻也不能忘了自己是中國人,絕不能為了賺錢而助洋攻華。我已經想過了,等到對賭之期即將結束的時候,我會把我手裡全部的蘭格志股份,按七百兩一股的價格賣給華比銀行,不讓洋人佔去便宜。」

戴家保大為感動,不住拱手「陳兄果然是錚錚俠骨,小弟佩服。兄長說的極是,是小弟想差了,我們兩家既為至親理應共進同退,到時候咱們一起將股票賣給華比,不讓鐵勒人占我們的便宜。但頭寸方面……」

「沒辦法,家門不幸,出了個逆子,讓我和陸兄幾十年朋友反目。現在是三家共進同退之時,絕對不能讓連環船少了一艘。我只能捨出老臉,去會樂里把那混帳東西抓回來,再帶著他,向陸兄道歉。希望陸兄看在多年交情外加事關民族利益份上,放棄私人恩怨,三家錢莊共同對敵,頭寸上就好辦。另外施大人那裡,還存著八十萬兩路款,那是川路股金的一筆救急金,我親自去遊說他,保證讓他把那筆錢存在我們的錢莊。有了這筆款,我們可以把市面上的蘭格志吃下來,不讓麥邊拿到手。」

麥邊別墅內,金小香斜倚在電話機旁一個接一個的打著電話。她的聲音很媚氣,聽上去,就讓人難免想入非非。麥邊坐在她身邊,手在她的身上來回逡巡,感受著這火熱的身體。

等到話機放下,麥邊道:「你的面子果然很大,這次舞會所能邀請到的客人,比上一次的還要多。」

「瞧你說的,我是誰啊?當初紅遍松江大小碼頭的四大金剛,就算現在上了岸,名聲一樣頂頂響,請幾個朋友還不簡單?可是我不明白,你搞這麼大陣仗,到時候可怎麼走?」

麥邊一笑「小傻瓜,你不明白,正是因為要離開,所以才要把陣仗搞大一些,只有這樣,才能避免引起別人的懷疑,我們才能走的順暢。誰也不會想到,在盛大宴會進行過程中,當我許下要全力回購股票的諾言之後,就會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等他們想著股價到多少能賣出時,他們的股票,已經變成了廢紙,這不是很美么?可憐的鐵勒人,他們註定將失去一切。」

「可是……可是我們兩個不能一起走啊。」

「沒錯,女主人得留下招待客人,我會先離開。但是你放心,我不會丟下你的,你看,我把我們全部的家當,支票、存單、包括我在舊金山別墅的權證,全都放在你手裡。這樣你就不擔心我一去不返,我先讓自己安頓下來,然後再來接你。咱們要走的神不知鬼不覺,否則的話,就很難逃掉了。」

看了看身後的那口大皮箱,皮箱顏色鮮紅,總是讓金小香聯想到血。這個箱子是她親手收拾的,裡面裝的既有一部分名貴珠寶,也有大毛衣服,但是最貴重的,則是兩人在松江設局,搞來的全部財產。

那麼龐大的數字,自然不會是折算成現金放在手裡,大抵是票據往來,事後再折兌現金,實現交割。而這數量龐大的現金,過手之後,又被麥邊存入花旗、利華等多個銀行之內。

這些洋人銀行在舊金山設有分部,到地即可兌付。一想到那上面的數字,金小香就覺得心頭砰砰亂跳,所謂敵國之富,不過如此。拿到這筆錢,到了舊金山,就可以過那神仙一樣的日子。要做這種生意,各方面關節都要打通,這筆錢里,很有一部分是將來要疏通關節的使費,並非麥邊個人所有。只要這些東西在手,麥邊確實不敢拋棄自己獨自離開。

有這個倚仗在,金小香倒也無懼,她微笑道:「我整個人都給了你,哪還怕你自己走掉?你也知道,我十幾年的積蓄,也都押在裡頭,自是要謹慎一些。你放心,今天這場戲,我一定給你唱的好好的,保證漏不了底。」

晚上的宴會所邀請的,既有租界內的工部局董事,也有金小香當年的恩客,大多是松江商界巨子,或是知名縉紳,不請自來者,則是松江錢莊的大小老闆們。對於這次股市的行情,大家心裡沒有把握,都希望從麥邊這裡,打聽一些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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