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眾人皆醉

「麥邊的股票,又漲了?票麵價格已經上漲到了九百兩?」趙冠侯的房間里,一如戰時指揮所,牆上掛滿了文件,手邊則放滿了報表和帳本。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雖然聽不到槍炮之聲,亦不聞刀光劍影,但一到揭曉結果之日,怕也是個死傷慘重,血流成河的局面。

自古來,天下未治蜀先治,天下未亂蜀先亂,川中百姓幾乎人人有份攤派的路款,壓在了股票上。一旦股票生變,百姓豈能罷休?川中一亂,四海響震,葛明黨人不知道又要從哪裡起事動兵。不久前剛看到報紙刊登,廣州將軍福奇被刺,行刺者當場被捉,身份已經確定,刺客是葛明黨人溫生材。

當街戕官,必有變故,如果所料不差,恐怕廣州是要鬧事了。趙冠侯已經得到消息,朝廷里有不少人將錢投到股市裡等著發財,等到這個泡沫被戳破之後,所有的錢都蒸發掉,朝廷無糧無餉,又拿什麼調兵平叛,就算是想要安定局面,也沒有這個力量。

是以這一次,松江股票坑掉的,未必只是幾個商人或是金融家,而是整個國家的支柱,都已經搖搖欲墜。簡森與他在飛快的撥打著算盤,鄒秀榮也參與進來。她比較慈悲,對於未來的慘況,頗為不忍。

「老四,我看,要不要咱們出手阻擊一下,讓老百姓少受一些損失。」

「二嫂,我不是打你的高興,而是意義不大。這次我們不是和一兩個人在賭,而是和整個華爾街以及泰西股市在賽跑。這些人的錢買成了橡皮股票,註定是要遭殃的。現在比的是,能不能在這筆錢消失掉之前,我們儘可能搶救出一部分,讓它們落到咱們的口袋裡,而不是其他。說實話,這次如果我預料的不錯,是全球股市的一次災難,中國很不幸,成了接盤的那個。咱們這點力量,要想對抗全世界性質的股災,也是有心無力。」

鄒秀榮默然無語,她也得承認,趙冠侯說的恐怕是對的。

門房這時恰好打了電話過來,說是有個鐵勒人來拜訪,化解了兩人的尷尬。趙冠侯到了客廳之後,只見來的正是道勝銀行董事長,安德烈耶夫大公。

趙冠侯微笑道:「大公來的好快,您是不是把大樓已經收拾好了?您要知道,轉移那些物資可是個很費時間的活,我必須保證大樓按期移交,如果做不到,那我可要請工部局強制執行。」

安德烈耶夫冷冷說道:「感謝您的提醒。不過我今天來,不是來聽廢話的,而是來要對您和簡森夫人一句,我們的對賭協議,是由各國總領事擔任公正,不允許賴帳的行為。我想看一看,你們現在已經籌集了多少股份?」

「股票?抱歉,我沒興趣籌集那個,到時候還你錢就好了。」趙冠侯毫不在乎的點起一支雪茄「區區幾百萬銀子,算的了什麼。大公是貴族,應該不至於為了這點銀子,就吃喝不下吧?如果您實在不放心,要不咱們把賭約取消?」

「趙大人,我必須提醒您,誰主動提出中途取消賭約,是要承擔百分之五十罰金的,且還需要對方的同意。看來您對蘭格志的事很有信心,但是我還是得向您說明一點,道勝銀行正在市面上收購蘭格志,如果我們的收購人員,與您的收購人員發生摩擦的話,我希望您能夠諒解。」

「多謝好意,我想這一切不會發生,送客!」

大公來,自然是來示威的,但沒想到趙冠侯如此胸有成竹,讓他討了個沒趣。簡森微笑道:「親愛的,據我所知,大公又借了一筆錢,在市面上收購零散的蘭格志股份,確保我們買不到股票。我正好,把我能掌握一些股票賣了出去。」

「是啊,大公是個好人,我們應該感謝他。」趙冠侯說著話,將簡森抱進懷裡,正待親近一番,不想電話再次響起,這次來的是松江道蔡煌。

趙冠侯只好和毓卿先到另一間客房裡迎接。兩下見面,蔡煌的臉色不大好看,氣色既有些惶恐,又有些焦急,不似上一次見時那麼從容。

趙冠侯一笑「蔡道台,你今天來莫非又是奉了什麼新的公事下來,江蘇巡撫那邊又在催促你拿人?如果是這樣,我也不為難你,你只管拿。朝廷若是不怕洋人的照會,那我就隨你去一趟。」

「不不……老師兄,不是那件事情。說實話,眼下那點事根本不要緊,就算咬金來了,我也一樣可以不給他面子,現在實在是有大事,要找老師兄商量。」

大金官場流行說隱語,咬金自然是指程全德,他是蔡煌名義上的頂頭上司,蔡煌這樣說,是不把上級放在眼裡,顯然證明他要說的事,比這重要的多。趙冠侯問道:「什麼事,蔡道可以明言。」

「老師兄,我今天來,是替松江百萬生民,向你請命來著。求求你,看在咱們出於一門,也看在松江這些老百姓活命不易的份上,一定要幫幫忙。」他說著話,站起身來,整頓衣袍竟是要下拜,趙冠侯連忙攔住他。

「蔡道台,你是父母官,我只是個過客,給我用這樣的禮數,我擔待不起的。你跟我說一說,到底這話是從何說起。讓我知道是什麼事情,我也好心裡有個準備,再說能不能幫。咱們既是同門,有話好說,你有什麼事情只管開口,能辦的,我一定給你辦。」

「有這句話,小弟就放心了。老師兄與簡森夫人有交情,我想請你在她面前美言幾句,替我辦一筆貸款。數目么,越多越好,至少不能少於五十萬兩銀子。我以松江關稅盈餘作為擔保,保證錢款如數奉還。」

趙冠侯一笑「怎麼,蔡道台也看到了這波行情,想要進場搏一搏了?也難說,蘭格志一股漲到九百兩,誰能不動心。但是聽我句勸,沒必要玩的這麼大,你在松江這好地方,每年的銀子過手,總可以留下三分,沒必要拼了老命,借錢炒股票,那太不智了。」

蔡煌卻搖頭道:「不是這個話,老師兄如果你在松江也炒股票的話,聽我句勸,把股票趕緊都出手。我不瞞你,我手上也有一些股票,已經全部銷掉了。你也趕快著賣,再晚就來不及了。對賭的事,您只要還銀子就好,到時候股票,都是廢紙,不值錢。我借款,也不是為了炒股,而是為了救市。整個松江,錢莊基本都參與到股票經營裡面,一旦出了變故,錢莊里拿不出銀子,老百姓是要出亂子的。我這筆錢借給錢莊周轉,等到風波過去,自可歸還,還請老師兄千萬成全。」

趙冠侯一愣,他是根據股票的走勢,以及簡森聽到的消息,推算出股災將要來臨。蔡煌難道也有消息,否則怎麼也說的這麼准?他心裡狐疑,表面上不動聲色。

「蔡道台又在說笑話了,目前股票確實有所小跌,但是連松江街頭阿婆都知道,這叫技術調整。等到這波風頭過去,立刻就會大漲。大家都在趁這個時候吃進股票,怎麼會出問題?這是一座金山,大家都在挖金礦,蔡大人一盆冷水澆下來,當心老百姓背後罵人。」

蔡煌卻搖了搖頭「老師兄,小弟有話是不瞞你的。我讀書不靈光,四書五經,學都很一般,讀書應舉,一無所長,如果不是恩師保舉,我是坐不到這個位子上的。但是我也有我所喜歡的科目,就是經濟。當初朝廷里辦新政,有經濟特科學員,我就是讀的這個。對於股票,我也不是一竅不通,我知道,大難臨頭了。」

他嘆息著,不勝唏噓「松江這些年很闊,讓普通人忘乎所以,真的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卻沒想過,自己闊是因為當買辦,是因為跟洋人做生意,以錢易貨,現金交割,紡織加工,乃至錢莊票號,匯兌流通。做實業,大家還可以勉強撐一撐,跟洋人玩股票,實在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這回的股市動蕩,大多數人還沒看出端倪,我卻敢保證,是大難臨頭。股價非但不會漲起來,還會繼續跌下去,甚至跌到一個非常可怕的地步。以現在股價來看,就算是把呂宋那邊全部地方都種上橡皮樹,也不夠這些股價之用。」

「既然如此,那蔡道台為什麼不早說?」

蔡煌一攤手「老師兄,你也是辦洋務的聰明人,這話問的就沒道理了。當大家都在發瘋的時候,一個聰明人出來,是不會討人喜歡的。做地方官,就算不能立功,也不能有過,即使不能讓百姓喜歡我,也不能讓大家討厭我。如果這裡的錢莊老闆,洋行買辦甚至是洋人都討厭我,這官怎麼做的下去。他們瘋,我就只好跟著瘋了。現在瘋夠了時候,是該要想辦法救市了,我就得承擔起地方官的責任,把這個局面維持住。不管我這個官是怎麼來的,總歸是民之父母,就有義務替百姓想個出路。」

在蔡煌看來,現在松江的問題倒不一定是股災,而是資金流斷絕,錢莊無錢可兌。在松江海關里,存著關款三百萬,他再向各國銀行借貸一筆錢,總數在三百萬以上,就足以應付這次難關。

只要市面上有錢,能夠讓錢莊運轉起來,老百姓就不會亂,秩序也不會壞。維持住秩序,就一切都有希望。只要維持住市面不壞,以松江的根基,假以時日,總能把這口元氣恢複過來。即使一部分人破產跳黃浦江,也總好過整個市面瓦解。

他最後道:「老師兄,你千不念,萬不念,念在大家師出同門份上,也得搭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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