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接風

過了五點鐘,沈保升的弟子來接人時,趙冠侯剛到飯店之外。沈保升的勢派擺的很大,一部十三太保大馬車迎接,車子前後,則是十幾個穿短打的漕幫弟子,充當扈從。

從禮查飯店出發,直奔公共租界四馬路的會樂里,這裡是松江的銷金窟,一如京城八大胡同。在松江花界分為長三、幺二再往下就是鹹肉庄、野雞,乃至路邊流鶯。其中最為高檔的女校書,已經為長三所取代,長三們又分為自己住家,和幾個女校書一起鋪房間兩種方式。

沈保升在會樂里品香樓這有一個相好,便是在此住家,另有六七個小姐妹,租她的房子,在那裡鋪房間。按著松江花界的規矩,長三花名為排行,這女人叫做品香老四,乃是現在松江花界中,極有名望的一個。她與沈保升與夫妻無異,只是礙於沈家的大婦兇悍,所以沒辦法進門。

品香老四今年二十五,樣子生的極美,渾身上下散發著成熟女人的魅力。兩條雪白的胳膊露在外頭,纖長的手指夾著一隻香煙,旗袍是改良過的,從側面就可以看到她那白嫩的長腿。

趙冠侯一到,沈保升就與品香老四一起在門首迎接,這面子算是給到了天上,即便是松江道來見他,也未必有這麼客氣,與茶樓初會大不相同。趙冠侯見沈保升的打扮一如上午碼頭接待時,不同者,就是那塊文宗皇帝曾用的金錶,被他揣在了上衣懷裡,一條赤金錶鏈橫在胸前。

老四算是他包下的女人,因此趙冠侯見面之後,就稱呼她為小阿嫂,老四也不拒絕。趙冠侯手面也很闊,送給她的四樣禮物,都是極為貴重的珠寶,將品香老四看的眼花繚亂,頗有目迷五色之感。

她是場面上的人,接了首飾之後,連忙恭維著「大帥的名號,吾是久仰的,在宣化,打殺了上萬的哥薩克,整個松江提起儂,都要贊一聲好漢。沒想到大帥的手面也是這麼闊,吾若是多幾個儂這樣的客人,就可以不做這營生了。」

沈保升一晃頭「瞎三話四,你有我,難道還要接客人?真是的,一有外人,就不曉得怎麼講話。趙師弟是我的貴客,他的師父,與我的師父是同參,我們兩個,就是最親近的同門。照顧好他,與照顧好我一樣重要。你不要掉以輕心,搞出半吊子的事情來,我可不答應你。」

他又對趙冠侯道:「師弟你一直在山東,第一次來松江,這裡沒有熟人,老四來給他安排。我跟你講,老四這個人心腸最熱,為了你的事,打了一個多鐘頭的電話,安排了一個頂好的。松江這裡有個繁華報,曾經按著水滸傳里的人物,給長三幺二野雞們起過綽號。她給你找的,可是裡面的聖手書生蕭讓。」

松江報業花頭最多,趙冠侯也有耳聞,梁山好漢作為紀女綽號,也不足為奇。只是笑著問道:「小阿嫂不知是否榜上有名?」

「有啊,她被稱為及時雨宋江。一是說她夠義氣,場面上罩的住,不少女人有事都找她幫忙。二來么……」沈保升朝品香老四一笑「就是說她普降甘霖,救了不少男人。要是這個聖手書生,你不滿意,只管說,我就罰她這個及時雨,解你的渴。」

「儂這話講的,吾倒是願意陪,也要儂點頭才行,醋罈子。」品香老四啐了一口,又朝趙冠侯笑道:「大帥不要理,伊就是這樣愛開玩笑。曉得儂在這裡沒有朋友,那就吾來辦好了,包滿意。」

她能稱為及時雨宋江,不問可知,是個場面上很能應酬的女人,乃是松江白相人嫂嫂這一類的角色。招待上,準備的很好,花酒的席面,是老正興的地道本幫菜。陪客則是曹仲英,他在松江已經找到了一個相好,名為憐影老六,繁華報上有名,稱為玉臂匠金大堅。這個綽號是望文生意,這老六一雙如雪玉臂露在外頭,卻當真溫潤如玉。

另一名來陪客的。是公共租界巡捕房的華人探長傅明樓,他是沈保升開山門的徒弟,在幫里位置極高。年紀三十齣頭,人生的很俊俏。人一到齊,立刻飛箋邀艷,光陰甚短,時間不長,那位聖手書生蕭讓就被自己院里的相幫背了進來。

這姑娘只有十五六歲,生的小巧玲瓏,一看就是南方佳麗。相貌姿色,比之趙家的女人來,也未見得遜色,那小鳥依人的乖巧樣子,讓人一見生憐,確實是個尤物。趙冠侯在心裡與翠玉做一比較,也難分高下。

一見這姑娘,沈保升哈哈笑道:「老四,你今天這事做的頂漂亮,真正讓我有面子。老師弟,你不曉得,坐你旁邊這個是青蓮居的台柱子,叫做青蓮老九,今年才剛十六歲,去年剛點過大蜡燭。雖然是紅倌人,實際和清倌人差別不大,因為她只有一位客人,就是開錢莊的陳二少爺。自從開懷以後,就只接待他,不應外局。能請她來陪酒,可是老四搭了自己的人情進去。別看她年紀小,琴棋書畫樣樣來得,否則怎麼好叫聖手書生?論才情,老四都要差她一籌。」

「原來如此?那我就要謝謝小阿嫂了,給我找了這麼個可人兒,老師兄怕是要吃醋。」

品香老四一笑「他要是敢眼珠子亂飛,我就將他的眼睛挖出來踩爆掉,看看他還敢不敢。」

傅明樓已知趙冠侯身份,也哈哈笑道:「小爺叔不清楚,我師父千好萬好,就是一樁不好,怕老婆。我小師母一發怒,他老人家立刻就要怕,自然不敢惦記我小師母的好姐妹了。」

曹仲英則打趣道:「這位阿九姑娘大概不知道,我兄弟在京城,八大胡同里爭女人,直接掏槍,把瀾公的隨從都打死了。」

這段往事松江知道的人不多,曹仲英口若懸河介紹起來,幾個人全都聽的津津有味。沈保升挑起大指「好!我在松江,也知道津門有個斷指冠侯,是漕幫里新出的英雄。不想原來還有這麼威風的事,乾的痛快,真給我們門檻里的人漲臉。聽說你和洋鬼子押寶,一寶押上九百萬銀子!我十二歲進賭場,從搖攤到牌九,什麼都賭。賭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局!幾千萬銀子押一寶,便是大金立國到現在,也不曾有這麼大的局,人一輩子能趕上這麼大一場賭,也算沒有白活!老師弟,我同你講,現在寶局裡,已經有人為你這事開盤口。」

「哦,那是怎麼個賠法?」

沈保升尷尬的一笑「倒是買你贏賠的多些,可是買的人少,都覺得這一庄是沒的贏。可是不管怎麼說,大家都是同門,又都是中國人,不管輸贏我都要撐你。拿了四十兩銀子買你贏!到了交割的時候,把我手裡的股票都賣給你。我手裡有兩百多股蘭格志,加上明樓,給你湊到三百,不成問題。」

品香老四道:「算吾一股,湊四百股!」

她確實有場面上的風範,一句話,就顯出不尋常的豪俠氣概。沈保升又看看青蓮老九「怎麼,九姑娘不開口?」

青蓮老九很是莊重,沒有兩名姐妹的艷色,此時只輕聲道:「我……我為大帥唱個曲子好了。」

她是帶了一名烏師來的,這時烏師調弄好弦子,青蓮老九唱起了一段梁祝。她的嗓音很好,唱曲的功底也不弱。只是她的表情極為嚴肅,彷彿將貞節牌坊刻在了額頭,沒有絲毫媚態,在這種場合未免掃興。因此一段唱完,幾個男人都有些尷尬。

好在幾人都是出來混場面的,知道怎麼調節氣氛,彼此之間說門檻里的事,把這事就挑到了一邊。趙冠侯又提要到杭州拱宸橋的家廟那裡燒香,沈保升喊著同去,彼此間更為融洽。就如同多年不見的老友一樣,說笑的很是熱烈。

酒過三巡,幾個男人的手上,便不大規矩,房間里男子的笑聲,與女子的嬌嗔聲此起彼伏,格外熱絡。老四與沈保升算是地主,還要有點矜持,曹仲英卻已經放浪形骸,在老六身上大施手腳,摸著她的胳膊愛不釋手,老六則故做羞澀的推拒,鬧的很歡。

但是陪坐的青蓮老九,卻似是佛門大德,既不與趙冠侯交談,更刻意保持著距離,只是敬了他兩杯酒,又布幾著菜,其他時間多是仰頭看著牆上西洋鍾,似乎在等時間。

沈保升雪白的袖面翻起落下,為了防止不便,就將大拇指翹起頂住袖頭,一枚漢玉制的十三太保扳指,在電燈下閃閃發光。他原本與老四談笑風生,可是漸漸的,臉上的笑容越少,目光落在了青蓮老九身上。「老九,怎麼了?老正興的菜不喜歡?你喜歡吃什麼跟姐夫說,我叫人去外面買回來。」

「勿是,姐夫,我……我今天身體勿大清爽,沒胃口。」青蓮老九不敢去看沈保升,將頭歪在一邊。

這時,門外的娘姨送進來一張局票,是找青蓮老九的。老九一見局票,如釋重負,起身一福「對不起,有客人找我哉,先走一步。回頭各位請到青蓮閣,我單獨設席招待。」起身便要走。

可她剛一站起來,沈保升的手,就在桌上不輕不重的一拍,將貼在自己身邊的老四一推「老四,你今天搞的什麼鬼?我沈保升的老師弟,第一遭來松江,就搞這麼一出,你故意坍我的台是不是?」

他當眾發怒,其他人也都停了筷子,都只看著這裡,品香老四當眾下不了台,臉色也有點難看,「儂這是喝了幾兩黃湯,就來撒酒瘋!儂在江湖闖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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