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顧命

馬車到了宮門外面時,小德張正在外面候著,按規矩,皇帝崩逝,須立即向三品以上的京官及各省督撫報喪,緊接著便是奔喪。京官馳赴宮門,先到內奏事處看最後的藥方,然後舉哀、成服,最後頒遺詔。

可是趙冠侯一到宮門,小德張立刻拉著他和十格格就往裡走「老佛爺有旨,讓你們一來,就立刻進宮,規矩什麼都別講,有要緊的話要交代。」

由他領路,兩人一路到了東暖閣,慈喜穿戴的很是整齊,精神顯的也格外的好,兩隻老眼內,重又恢複了神采。彷彿皇帝一死,將剩餘的生命力,都轉移到了太后的身上,這位太后還能繼續創造傳奇,再次垂簾,操縱這個國家若干年的命運。

房間里跪著幾個人,除去慶王與袁慰亭外,就是張香濤、世續、那琴軒、承灃幾名軍機大臣。

慈喜正在說著什麼,見兩人進來,一點頭「你們來的很及時,這很好,總算還趕得上。皇帝駕崩,你們想必已經知道了。」

「臣/奴才,已經知道了。」兩夫妻同聲答道。

慈喜招招手「老十,到我身邊來站著,那邊沒你的位置,不合規矩。冠侯,你往前面跪,我有話說。」

趙冠侯身份尷尬,這種場合,是沒有一個巡撫的位置的,但是太后既然吩咐,且有慶王面子,他就只好跪到慶王身後。慈喜看著承灃道:「當日聯軍入城,我帶著皇帝西狩,一路上無糧無水,口乾舌焦,若沒有冠侯救駕,怕是也挺不到今天。那時,我就在榆林堡降旨,收了老十做我的干閨女,與皇帝兄妹相稱。現在皇帝沒了,老十,你過去讓老五喊你一聲姐姐。老五,你可有什麼怨言?」

「奴才,不敢。」

承灃性子本就軟弱,而且此時正是宮裡最為混亂的時刻,哪還敢拒絕慈喜的命令,雖然覺得不倫不類,但還是對毓卿喊了一聲姐姐,毓卿不敢託大,還禮喊五爺,彼此的關係就算定下。

慈喜又道:「前兩年那場亂子,如果不是冠侯在宣化救駕,後又進京辦交涉,口裂唇焦,與洋人錙銖必較,咱們後來想要行新法,搞憲政,也沒有本錢。他當日冒的風險,處境的艱難,我是知道的,義匡,你也應該知道。」

「奴才知道。」

「知道就好,多餘的話我不說,我只說這兩年山東搞的比哪個省都好,這就是真正的本事,比起出身,或是資歷,都要重要。」

於慈喜而言,這話實際並不當說,她如此一說,等於是間接的將張香濤這等科舉正途的官員打擊了下去,揄揚了趙冠侯這種賞道員而轉監司,履歷非常不合規範的特設巡撫,嚴格上講,是破壞了現行的官場體制的。

這個時候,沒人會去挑她的語病,也沒人會蠢到爭這一點得失,都只磕頭,稱讚太后聖明。慈喜又看向承灃。

「國賴長君。濮仁還小,無法掌握這個國家,也應付不了這個時局。你既然是攝政王,又是他的本生父,這個擔子,你一定要擔起來。今後就由你來監國,你留過洋,與洋人有過接觸,算是朝廷里,眼界開闊的那一批人。一定要把國家管理好,不要讓好不容易有了點起色的國家,重又敗壞下去。」

「奴才年齡小,才淺德薄,恐怕不能勝任,請慈聖收回成命。」承灃急忙磕頭,正準備另行建議,慈喜已經開口道:「我知道,你現在還擔不起來,但是怕什麼,不是還有人么?屋子裡這幾位,才能德行,都足以輔佐你,把國家管理好。你只要遇到事,多跟他們商量,不要獨斷專行,不要受奸佞小人無知之徒的蠱惑,這個江山就不會出岔子。朝外面,有冠侯這樣的大將為你帶兵,內亂外侮,皆不足懼。朝內,有這幾位為你掌舵,你到底怕什麼?我看過三國演義,孫策當初說內事不明問張昭,外事不明問周瑜,尚且能讓東吳維持江山。我如今給你留下這麼多忠臣良將,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承灃還待多言,義匡已經磕頭道:「皇太后精神健旺,這是萬民之福,只要您老人家早日養好身體,這天下間,就沒有什麼事,能難住咱們。」

慈喜含著笑看看他「你還是那麼會說話,今後不光要會說話,還要會辦事。除了要當一個好阿瑪,也要當一個好樞臣。我這裡沒什麼好說的,你們到大行皇帝那裡去看看。老十你也去,好好看著你嫂子,別讓她尋了什麼短見。」

義匡等人跪安之後,便改由承灃帶頭,其他人都走在他後面,顯然是從這一刻開始,監國攝政王這個立皇帝的排場和體面,就要撐起來。可惜群臣有心,事主無意,承灃一邊走,一邊解釋。

「大家都聽到了,這是太后的懿旨,我是實在推辭不掉。以後大家該怎麼樣,還怎麼樣,不是長輩,就是名臣,我實在是比不了。總是要大家用心辦事,我就好過,其他的尊卑之類的話,都不必提,否則我沒面目跟各位見面。」

他這話並不得體,但總算佔個謙卑,若以皇帝而論,似有些無為而治的仁君氣象。但是趙冠侯得了福子告密,對他的話可信度大打折扣,並不多說話。

等將來到瀛台,皇后已經走了出來。看衣服可以認定其皇后身份,但是看相貌,讓人無法相信,這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后。

這是個三十齣頭的婦人,相貌可以用醜陋來形容,後背還有一些駝。如果不是在皇宮大內出現,大概是沒人有興趣對她多看一眼的。

幾人下跪見禮,皇后問道:「嗣皇帝繼承的是誰?」

等明白嗣皇帝兼祧兩房,自己尊為太后之後,她長出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這還好,總算是有著落了。」隨即身子向後一仰,直挺挺向後倒下去。

小德張及幾個太監就在她身後,他是有功夫的人,眼疾手快扶住隆玉,又連忙掐人中搶救,總算這口氣喘上來,卻只聽皇后叫了一聲「你坑的我好苦!」隨後就放聲大哭起來,雖然體統有失,但情意似乎不假,隨著這撕心裂肺的哭聲,群臣的悲傷情緒也被調動起來,跟著一起掉眼淚。

毓卿邊哭邊上前攙扶皇后「皇太后保重身體,一切以身體為上。」

小德張在皇后耳邊嘀咕兩句,隆玉連忙拉住毓卿的手「原來是十公主,總是聽太后提起,還是第一次見。我的命……跟你可是不能比。」

「太后節哀,還是先帶大家,去看看大行皇帝要緊。」

這是朝廷體制,不能更改,由皇后帶路,將眾人帶到停靈的地方。天佑帝臉上蓋著白綾,看不到臉色及五官,按說皇帝駕崩,必要瞻仰遺容。蓋上這白綾,就是不讓人看,聯繫到之前就有謠言,皇帝食物中有硝粉,這白綾蓋的,頗讓人脊背發涼。

皇后不等眾臣工上前,就一指靈床「各位,就在几筵前面行禮吧。」這是不許大家動白綾,眾人心中,疑慮更盛。但是這裡面,唯一有資格質疑的就是承灃,他又素來暗弱,這時更不可能出來說話,反倒是附和皇后「不錯,就在這行禮好了。」隨後帶頭磕頭,行三跪九叩禮,又揮手頓足的痛哭為禮制。

趙冠侯對於皇帝的死,毫無悲傷可言,但是他演技極佳,在一眾大臣里,哭的最為傷心難過。哭聲把年老體衰的張香濤,心內有愧的袁慰亭全都壓了過去,儼然是天佑帝遺留的最後忠臣,忠心可昭日月的純臣。

等到這個流程走完,軍機大臣要返回值廬,趙冠侯也沒有留在這的道理,可是不等他走,李連英已經過來傳了口旨「老佛爺讓趙大人等一等,在偏殿里候著,隨時可能有旨意。十主子在這,陪太后聊一陣子,這個時候,太后身邊也需要人。」

趙冠侯由兩個小太監領著,到了一處宮殿里坐下,這裡很是僻靜,鮮少人行。兩個小太監送來些點心果子,由他在這坐等。按宮裡規矩,過了四點就要下錢糧,到時候出不去皇宮,大男人關在皇宮裡不成話。但是太后有這個旨意,是誰也沒有辦法的。

足到了夜裡九點鐘,太后忽然傳旨,宣他與毓卿同往東暖閣。等到了地方,見東暖閣內,跪著北府的三兄弟,以及慶王義匡、肅王善耆以及一乾親藩宗室。顯然,宮裡的禁令,在這個特殊的時期,終於做出了變更。

慈喜看看趙冠侯,示意他跪下,又將毓卿叫到自己身邊「現在在這的,都是我完顏氏自己人,我有一些話,當著外臣的面不方便說,在這裡,就沒必要顧忌。」

眾人偷眼看向趙冠侯,尋思著,這個漢人為什麼可以混到自己的隊伍里,這又意味著什麼。

慈喜顯然也看出了眾人的疑惑「冠侯是義匡的女婿,老十是我認的義女,誰要是不認老十,誰就是不認我這個太皇太后。」

這句話,如同封門的斷龍石,將所有人的意見,都堵了回去,只能聽著太后發號施令。這位頑強的老婦人,眼睛裡依舊充滿了光芒,曾經的病痛隨著皇帝的死去,似乎已經蕩然無存。但是她的發言,卻讓所有人意識到,這種現象,實際只是假象,並不足恃。

「我的時間不會太多了,這本來就是不可瞞人之事,到了我這個歲數,就是頭疼腦熱,一樣很危險,何況這回折騰的這麼大。雖然用了太醫院的方子,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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