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趙冠侯的時代

山東青州府下轄的周村,本就是山東著名的絲綢之鄉,百姓之中多有從事桑蠶為生者,一如東南的湖州。只是限制於資金,這些絲戶的規模都很有限,產量不高。繅絲是一件極辛苦的事,土法繅絲產量上不去,人也很辛苦,到繅絲時,全家人都要動手,沒日沒夜趕完為止。

蠶繭只能賣給繭行,或是賣給買辦,得價極低。若是自己繅絲,一來速度慢,二來也不禁放,略放即黃,難以發售。雖然絲綢已經不像過去一樣,為中國商人所壟斷,海外絲業發展的快,且有後來居上的態勢。但是這一行的利潤,依舊很高。只是利潤要麼在繭行,要麼在中間商手裡,養蠶的絲戶固然得不到好處,官府也沒有多少稅收可以拿。

但是今年,周村的情形,變的不一樣了。村裡繅絲最利落的女人,就是李嫂。她家的人口不算多又沒有男人,但是每年到了收絲的季節,卻總是可以拿出最多的絲,到絲行里換銀子。雖然因為熬夜,她還不到四十,眼睛就已經不大好用,但是看著自己繅出的絲,能給兩個兒子娶上媳婦,她也就心滿意足。

今年,她打算再給小女兒置辦一份嫁妝,自己最後的牽掛,也就沒有了。可是不等到繅絲的時節,她就發現,村子附近,來了一群外鄉人,在一塊土地上折騰著造房子。最為可疑者,這裡面還有好幾個洋人。

山東因為鬧過拳,對於洋人頗為敏感,她小心的問著村裡的婦人「這裡,是不是又要蓋教堂了?」

兒子在衙門裡當謄錄生的三婆,頗有些煩躁的抽著煙袋「要是修教堂就好了。該殺的巡撫,他修的不是教堂,是工廠!俺家三小子跟俺說的,咱們這裡,要辦工廠,這還有沒有人活的路了!」

「工廠?啥工廠?」

「還能有啥,繅絲廠唄。說是撫台從一個啥簡什麼的洋女人那裡,買了泰西的機器,在咱們這裡辦繅絲廠!以後所有的繭子,只允許賣給官府,官府繅絲之後,銷洋庄。那機器聽說吃煤吐煙,一開起來山搖地動,就像妖怪一樣。機器繅絲的速度,比我們可快多了。要俺說,這廠子不能讓它開起來,如果工廠開起來,咱們可就沒飯吃了。」

李嫂等幾個婦人,都是靠繅絲吃飯的手藝人,聽了這話,全都點著頭,表示同意。但是對於怎麼關閉工廠,卻沒有好辦法。畢竟工廠那裡有洋人坐鎮,自從鬧拳之後,山東對於打洋人的事很忌諱,一不留神就會被定為拳民,那是要死全家的。

三婆道:「不怕,俺們晚上,悄悄去那附近放把火,洋鬼子晚上不在,只有工人守夜。不至於沾上拳的邊,不怕。只要燒了他們的房子,他們知道厲害,就不敢再在周庄建工廠了。俺們這片幾輩子都是靠手藝吃飯,不能讓洋人的機器,砸了咱的飯碗!」

作為安善良民,李嫂對於放火,還是頗為恐懼的。尤其一想到,吃了官司,要捉到衙門裡枷號示眾,臉面可怎麼丟的起,就更有些猶豫與怯懦。但是比起犯法,她更害怕,自己的女兒沒有撐場面的嫁妝,整個村子的女人,砸了飯碗。

女兒小英不在家,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李嫂的男人在毓賢治山東時,因為被人說成強盜,給站死了。兩個兒子成親之後,分家另過,再沒有旁人。

一想到晚上要去放火,李嫂的心就緊縮成了一團,手忙腳亂,一個白天手腳不停,卻不知道都幹了些什麼。等到天色傍晚時,小英才從外面蹦跳著回來,一進屋,就把幾枚金洋放到了桌上。

「娘,這是俺掙的錢,趕快收起來。」

李嫂沒有碰那些雪白的銀洋,反倒是把臉沉了下去,一個未出閣的大閨女拿回這麼大一筆錢來,並不是好現象。她嚴厲的問道:「你去幹啥了?娘的眼睛不好,你是知道的,不在家好好乾活,去哪瘋了?這錢,又是從哪來的?」

「俺去招工了。撫台大人,在咱周村蓋工廠,招收女工繅絲。俺去報了名字,招工的大叔知道俺手巧,直接就給俺預支了一個月工錢。您看看,一個月,四塊錢,這是最少的,因為沒開工,只能拿四塊。開工之後只要乾的好,還有獎金和加班費,廠里管飯,管衣裳,生了病廠子出錢看病。進了工廠,啥都管。您看看,這多好,比咱自己繅絲可要上算。您看看,這工廠沒蓋起來,從工廠蓋到開工,還要兩個月,這兩個月,工人是白拿薪水的,這好事到哪去找。」

「白拿薪水?世上哪有這種好事,哪個管招工的人,是不是騙你,要動你的壞念頭?咱家雖然窮,可是也不能賺這來路不明的錢!」李嫂警覺的瞪起眼睛,小英卻笑道:「您想到哪去了,這是撫台給的,誰敢貪墨。衙門裡的宋書辦在旁看著,登記造冊按手印,誰要是敢騙大帥,是要抓去吃板子的。」

她抱住母親的肩膀,甜甜笑道:「娘,俺算過了。一年十二個月,加上獎金,俺能賺六十幾塊錢。就不用您那麼辛苦的繅絲,您的眼睛不好,也該好好歇歇了。等將來,俺養活娘。」

李嫂活了將近四十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居然沒開工,就有人給錢,不上工,也有工錢拿。她小心的將每枚洋錢吹了口氣,放在耳邊聽著判斷真假,逗的女兒咯咯直笑。

「大帥還能花假錢咋的?我跟您說,大帥可好了,說是還要教俺們女工認識字,當了工人,有的是好處呢。就連男人打,都有官府給出頭。咱眼看,就要過好日子了。我中午還吃了一頓飯,工廠給做的,比咱家做的飯還好,油放的比家裡還多呢。」

她回想著那招工人對自己說的話「娘啊,大帥是個幹事業的人,可不是毓賢那個王八蛋!不但蓋繅絲廠,還要搞印染廠,把咱的染坊經營起來,給周村賺銀子,給咱的鄉親找工作。等到咱的染坊,絲廠都辦起來,咱到時候,就都能過上好日子了。」

李嫂聽了這話,也頗為歡喜「這感情好,看來這個趙大人,倒是個好官。要是他能來周村看看,娘給他烙餅吃。你這妮子,去工廠咋不叫上娘?都有誰去見啊?」

「有俺,有三秀,有小琴,還有大雙子。」

李嫂笑著拍著女兒的脊背「都是些笨妮子,幾個捆一起,也不如娘。娘要去啊,一準比你乾的好。」

「那感情好!他們要在這裡待好久呢,娘明天也去見工,要是您也可以上工。咱娘兩個一年,能掙一百多塊,很快就是財主了。」

李嫂也憧憬著,自己家一年賺上一百多塊的情景,忽然警醒「……不好!小英,你快跟娘去找那工廠的人說說,有人要放火燒工廠!」

新設的繅絲廠為官商合辦性質,對於地方上的商人頗有好處,兩下里利益共沾,唯一吃虧的就是繭行及原有的買辦。

但是這些人的力量,還不足以撼動一個巡撫,幾次交涉下來,就只能改為入股合作,或是另覓他處。新式的機器,隆隆做響,宣告著舊有繅絲方式,一去不還。

買辦們煽動了一些村民來打砸機器,但是卻發現工廠附近除了警查以外,還駐了一支新軍。軍隊荷槍實彈,殺氣騰騰的樣子,把絲戶們都嚇了回去,畢竟槍彈無情,硬沖的話,肯定是沒好下場。

再加上絲戶工作有優先錄取,還有數字不等的補償,在胡蘿蔔大棒的組合拳下,絲戶們就紛紛選擇了招安。到工廠里,去做一份工作,也能養家糊口。

而周村的印染業,原本發展的就不慢,在官府注入資金,實現官商合營之後。山東的家官營染坊,與孟思遠的紡織廠合作,織染一條龍,已經形成一條民族工業的產業鏈。

山東另一條財源,就是築路。按照條約規定,山東境內應該修建若干條鐵路,包括膠濟等小支線在內,作為賠款的一部分。這部分鐵路的路權歸屬為普魯士代管若干年,清償賠款,到期之後歸還大金。出資上,則是由大金以使用年限為抵押,向普魯士銀行貸款。

這些鐵路的修建,首先要用人力,其次是物料。趙冠侯趁這個機會,也讓山東一大批青壯子弟找到了工作,大批難民中的青壯被徵召,剝奪了其嘯聚山林,打家劫舍的權力。

除此以外,山東本省的基建也在原有基礎上進一步展開,城市裡修繕道路,把道路加高加寬加硬,使馬車可以跑的飛快。在城市裡,修建西式下水道,建設排水管網,應對可能到來的雨季。

其結果就是普魯士公使李曼侯爵主動向趙冠侯提出邀請,請大金的施工隊與普魯士本國工程人員合作,對膠州灣的地下排水設施進行一次大規模修繕。作為報答,李曼侯爵願意幫山東促成一筆數目可觀的貸款,用於購買武器,發展軍備。

那位揚基的鐵路大王柏爾曼,在關外吃了大苦頭,他為了趕進度,事先購買了枕木、鐵軌,連火車頭都已經買好。不想遭到扶桑商人和軍方的聯合抵制,禁止其在關外修路,趙冠侯出面說項了一次,結果是扶桑的抵制態度更為堅決,讓這位揚基富翁寸步難行。

為了減少損失,只好將這些物資低價處理給山東,為山東鐵路建設省了一大筆錢。而未來山東省內運兵如飛,物資供應從不為難,第一功,便是柏爾曼提供的鐵軌和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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