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慢毒

岑春宣出身名門,其祖上可以追溯到東漢年間,雲台名將岑彭。之後世為廣西土司,改土歸流之後,則以詩禮傳家,父任雲貴總督,封疆大吏,為岑家賺下潑天的家私。

岑春宣年少時遊學京師,任性使氣,揮金如土,乃是有名的京師惡少。及至入仕之後,亦是不安於室,新政始行時,他以去冗官一折而動天下。裁撤通政司等無用衙門,便是出於他的手筆。

彼時,他於大理寺任職,上此本把自己的飯碗先行砸掉,堪稱殺伐決斷。只是消息走漏之後,京城裡幾千名一夜丟官的同僚聞知消息,幾欲以白刃相向,也嚇得他不敢離開會館。天佑帝正在銳意求新求變之時,見此奏摺自然大喜,岑春宣先丟烏紗後換頂戴,授為廣東藩司。到任之後,又與自己的上司不和,竟以藩司而劾制軍,把兩廣總督譚鍾麟的官職給革掉,這算是有金一朝以來,破天荒的大事。

他做下這等事,在廣東自然待不住,被轉遷了甘肅,依舊是個不安分的主。其每到一地,必先彈劾自己手下屬員乃至同僚。他家裡有錢,不用吃陋規,凡是吃陋規或是收好處的,被他知道一準要彈劾到罷官才罷休。

是以每到一處任所,往往將下面的官吏換上一大批,在大金是有名的官屠。因他有新黨嫌疑,為慈喜所惡,在甘肅的日子很不如意,他這回帶兵勤王,就是希望借這個機會表現忠心獲取簾眷,再得重用。手上的本錢,就是這四營兵。

一路上他用心籌措,避開洋兵主力,走小路鑽岔道,總算沒和洋人接陣,不想好不容易趕到了榆林堡,自己的兩騎營反倒先被右軍洗劫,馬匹武器盡失。而兩個步營,經過再三收容,也只收容起不到一個營。

一群乞丐一樣的部隊去勤王,還有什麼面子可言。他揮了揮手上的馬鞭「你們在後面進城,我先去懷來見太后,參那幾個管帶。敢搶勤王軍的馬,我看他們,是不想活了。」

他是藩司,自然不怕官軍敢來繳他的械,等到了懷來縣時,卻見城外大軍雲集,官軍往來巡邏戒備森嚴,遠遠的就有兵來問話。等到他把名刺遞上去,時間過了不長,就有名小太監來接。

那名太監年紀不大,但是派頭卻不小,雖然在逃難之中,依舊是鼻孔向天,愛搭不理。岑春宣知道,這些太監的一個收入,就是向拜見兩宮的外官索取門包,他家世代為官,這個規矩如何不懂。連忙從身上摸了幾張銀票出來「好兄弟,出來的匆忙,帶的不多,您先買包茶葉。」

太監接過銀票,見是四恆的票子,只有兩千兩,冷哼了一聲「岑方伯,您倒是真大方,堂堂一省的藩司,就拿兩千銀子見兩宮,合著一位是一千兩是吧?這個行市一開啊,後面的人有樣學樣,我們這幫人就只好去要飯了。您先等等吧,太后有旨意,宮門事務,都由趙冠侯趙大人總辦,我先回過去,看看太后有工夫見您沒有。」

慈喜一行將行宮設在懷來縣衙門的後堂,原來的縣官為瑞恩斯坦帶洋兵捉走,早就扔到不知哪裡去了。整個縣城的士紳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只知道有洋人來驅逐了飛虎團,隨後又和知縣起衝突,將知縣帶走。接著又是官兵來,洋人不見蹤跡,並不清楚這是趙冠侯的計謀,慈喜就更一無所知,只當本地縣官為洋人所害,現在這個局勢下,也顧不上區區一個七品的死活。

她所注意的,是收拾的乾淨利落的縣衙後堂,香茶糕點,一應俱全,恍惚間竟如同又回到了皇宮大內。而且趙冠侯又表示著,旗漢全席,今天一定能應付一桌,各位王公大臣的一品鍋也都有,總不至於像昨天那樣吃窩頭,慈喜的心裡就更痛快。

第一批的賞賜已經下來,給趙冠侯加了一個候補道員的名銜,另實授登州總兵。原登州總兵夏紹襄,則接程功亭的班,改任直隸提督。

雖然侯補道的品級不高,卻是個文銜,對於武將來說,意義完全不同。自太平軍興後,大金國武職泛濫,乃至一二品頂戴管三兩百人的事,也時有發生。一個實授總兵,實際比一個掛名提督要值錢的多。

而候補道銜,則是在官場升轉上,開了個新門。有了道員,就可以轉入文官體系內,將來就可以朝著督撫努力。

且這種事並非妄想,而是有實例,四川總督魏光壽,出身是軍隊里的廚師,就因為靠道員文職,以軍功升授,放到總督。之前的毓賢,也是捐班知府,只要聖眷不失,候補道他日放督撫,並不為難。

也就在這當口,岑春宣前來遞了摺子,那名小太監恨恨的將兩千兩銀票一丟「趙大人,這岑三是不拿咱哥們當人啊。就兩千兩,就也好意思拿出來?他一個藩司才拿兩千,那後面的府縣官來見兩宮,是不是三五十就把我們打發了。這回啊,非給他個厲害不可。」

趙冠侯已知自己部隊搶了甘肅部隊馬匹器械的事,這事說來,也出自他的授意。岑春宣的腰桿比自己硬扎,出身也比自己好,如果不打掉他,這場功勞自己絕對爭不過他。加上他又是那般為人,出點小手段噁心他,便非常必要。

他附和道:「這岑三確實不是個東西,他是大金有名的官屠,每到一地,必參下僚,哪有這麼不是人的。可是話說回來,他總是個藩司,又是來勤王的,咱還能攔著,不讓他見駕么?」

小太監冷笑一聲「見!必須讓他見!趙大人您是好朋友,等一等,小的進去問問李總管,給他挑個好時候,讓他見太后!」

這名太監進去時間不長,就面帶笑容的出來「大人,遞牌子吧。太后正犯肝疼,看哪都彆扭呢,讓岑大人進去,給太后順順氣。」

因為戰敗以及心憂自己處境下場,慈喜在離宮之後,就多了個肝疼的毛病。如果在趙冠侯看來,這個年紀的人,犯這個病,就應該接受全面的檢查,確認一下病灶,否則很容易出大問題。

但是他對於這老婦人並無好感,死活都由她去,是以就裝聾做啞。聽到她犯肝氣,這倒是個好時候。當下一點頭,「沒錯,先開銷了岑三,咱們將來再跟被的官講斤頭,就好開口了。」

岑春宣被宣到內堂時,可以不曾洗臉,按他想來,沿途奔走,風塵僕僕,正顯的軍情如火,報國心重,為自己可以爭取個印象分,官司也就好打了。

可是卻不想,慈喜此時正在發怒,想問題的角度與平時不同。趙冠侯及他的新軍,全都收拾的乾淨利落,連軍靴都要擦的光可鑒人。岑春宣灰頭土腦的樣子,讓慈喜一見,就想起那些殘兵敗將,只覺得肝臟更疼,怒火更盛。沉著臉問道:「岑春宣,你這是來保駕的么?」

「臣正是來保駕的。」

「那怎麼這個時候才到?」

「路上洋兵太多,臣的兵只好擇路而行,因此耽擱了時辰。」

慈喜又看看天佑帝,見天佑帝看岑春宣目光中,帶有幾分嘉許之意,心中疑雲大升。岑春宣新黨的身份,忽然又被她想了起來,暗道:莫非這岑三勤王是假,救駕是真。若是他帶的兵是為著效法變法故事,則必對自己不利。

她沉聲道:「我問你,你帶了多少兵。」

「回老佛爺的話,臣帶了馬步四營兩千兵弁。」

聽得只有兩千人,慈喜倒是放了點心,只要自己可以控制右軍,區區兩千人,根本不算什麼。她冷哼一聲「兩千啊,倒是不少,人都在哪呢?」

「還在路上,大軍主要駐在榆林堡。臣來見駕,是為參劾武衛右軍。他們在路上私自設卡,搶奪友軍軍械馬匹,把我們勤王軍兩營馬匹八百餘匹盡數奪去,槍械也洗劫一空,請兩宮為臣做主。」

慈喜看了看趙冠侯「這是怎麼回事?」

趙冠侯跪倒道:「回老佛爺的話,是岑大人的兵一到,就索要軍糧馬乾,榆林的情形,您是知道的,哪裡應酬的了。那些兵,便要奪我武衛右軍的口糧,右軍無奈,只好將其繳械。至於軍馬,是臣為著拉炮徵用。炮營里的大炮要護駕,就得有牲口拉,如果徵收民馬,勢必擾民。用這些軍馬,正好合適。」

岑春宣大怒,磕頭道:「老佛爺、陛下,臣的馬隊是來勤王的,怎麼能被他征去運炮!再者說,臣的兵都是以一敵十的精銳,有了馬才能殺敵保國,奪了他們的馬,去拉炮,又奪他們的軍械,這是親者痛仇者快的事。至於說他們犯軍法,絕對沒有這回事,臣敢作保,臣的兵都是一等一的好兵,絕不敢犯法。請太后下旨,嚴懲右軍,以正軍法,給受委屈的將士出一口氣。」

天佑帝對於岑春宣看法甚好,點頭道:「這事,右軍做的確實是……」

他此時說話,卻又是犯了忌諱。慈喜本就疑心他與岑春宣勾結,要內外聯手奪位。此時聽他開口,更認定他們之間有所聯絡,當下肝臟更疼,勃然變色。

「都住口!」

太后面色一變,天佑帝第一個嚇的魂不附體,面色變的煞白,只當又要遭禍,張著口卻不知該說什麼。總算慈喜沒有找他的麻煩,而是盯著岑春宣。

「我問你,你當時是不是和騎隊在一起?」

「不曾……臣當時在收容步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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