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殘兵

孟思遠聽到趙冠侯提起嬌妻老母,終於不再跑,但依舊不抬頭,也不與趙冠侯對視「老四,我已經破產了,你就不必管我這個廢人了。秀榮和我娘,你替我照顧她們,我知道你為人很仗義,她們跟著你,一定不會吃苦。至於我……是沒臉去見她們了,就讓我在這自生自滅吧。」

趙冠侯的臉一沉「二哥,你說的什麼混帳話?你還活的好好的,哪有把老娘嬌妻託付給別人照應的道理,這聽著可不像你孟少爺說的話。不就是工廠被人燒了,家被洋人搶了么?你在山東還有田地,家裡還有寶珠,還有錢,還怕不能東山再起?再不行,還有做兄弟的幫你,用不了幾年,你依舊是你的大商人,大財主!做生意有賠有賺,再所難免,要是受這麼點挫折就一蹶不振,我可要看不起你。」

孟思遠搖搖頭「四弟,事情不是這樣。我是個罪人!當初你讓我和你去山東,如果我肯和你同去,那些家裡的僕人,就不會為了保護我,而被洋人殺死。就因為我不走,一些生意上的夥伴,乃至鄰居,都認定津門不會有危險。連我這個趙大人的結拜手足都不走,不正說明離開津門是個陰謀,把富人都騙走,留下的人可以搶佔市場。他們因為我不走而留下,卻也因此而被禍,我的一個生意上的摯友,先是被拳民勒索了一大筆錢,接著被洋人闖到家裡,滿門被害。他的女兒只有十四歲,她有什麼錯?我現在這樣是報應,不能再害高堂嬌妻,她們留一點東西,讓她們好好過活吧。至於我……我不能實現我的夢想,也沒能保護住我的工人。你知道么,我親眼看著飛虎團的人,在我面前殺掉我的工人,原因是他們身上有洋火。又親眼看著洋兵射殺了我的僕人,原因僅僅是因為他們身上帶著棍棒,可能是飛虎團。那一刻,我才感覺到我的無力,我的軟弱,我真的……很羨慕你,至少你可以保護他們。」

他情緒有些激動,喘息了一陣道:「我很慶幸,聽從你的安排,轉移了家眷,如果秀榮還在津門,我都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現在的我,什麼事也做不了,只有在這種環境里,我的心,才能得到安寧。」

趙冠侯拍拍他的肩膀「二哥,說白了,你就是從小一帆風順,沒受過挫折,這次驟然吃虧,不知如何是好罷了。要是像我們,經常吃虧,已經習慣,就不當一回事了。你好歹有家業,有再起的機會,你看看你周圍這幫人,他們到了這一步,就算是想要有所作為,又哪來的本錢?咱們是磕頭弟兄,我既然看到你,就不會讓你在這裡受罪,我先帶你回都統衙門,給你找一個差事做。你不是想要保護大家么,這就是機會。你要是不跟我走,那也好辦,我就把官衣一脫,也上這要飯來,算咱哥們有難同當。」

「別說氣話,你是二品命官,怎麼能來當乞丐。至於我……」孟思遠猶豫了一陣,卻又低下了頭「我知道你的好意,是在可憐我,可是我還想保留一些尊嚴,這也是我最後可以保留的東西了。我不希望靠舊日友人的憐憫而活下去,你的工作應該交給真正有能力的人去做,而不是交給一個失敗者。」

趙冠侯無奈的嘆了口氣「二哥,你先聽我說是什麼活,你再說行不行。這個都統衙門是我弄起來的,剛剛成立,人手上不足,人也不得用。發放米糧熬粥,這是個經手三分肥的活。下面的人,從中剋扣糧食,中飽私囊,我知道這事,可是我又不懂得他們的帳本。你是商界的大才,看帳管帳,都是第一等的好手。我是想,讓你來當一個財務處總辦,專管都統衙門錢糧度支,有你卡著,他們再想弄鬼騙錢糧就做不到。這是可以救很多難民的大善事,如果你不願意做,那我也沒辦法,只能由著他們餓死無辜鄉親,肥他們自己。如果你願意給我幫忙,這就是一個機會,你不是怪你自己害死很多人么?贖罪,就從救人開始吧。」

孟思遠聽到最後一句,身體微微抖動了一下,一旁的高升連忙勸解著「我說這位爺,您也就別在這猶豫了。您遭了多大的罪小的不知道,小的知道的是,現在可著津門的老少爺們都在遭罪,您要是有能耐,就出山露幾手,也算是可憐可憐我們這些窮人。您那多卡出一點錢糧,下面就能少好幾個路倒,這是善舉,真正的善舉。所有的窮人,都會感激您的恩情。」

「如果是這樣……那我……我可以考慮試一下。但是……我沒有把握做好,如果你有更合適的人選,我希望你考慮他們。」

「哪來的人選,現在可著津門,最缺的就是能寫會畫的,算帳這一道上,沒一個能比的過二哥你。趕緊的跟我走,外面我把轎子預備好了,咱上轎。」

孟思遠搖頭道:「坐轎就不必了,我還是走路吧。」他自嘲的看了看自己污黑的雙腳「我過去以為自己能吃苦,直到這段日子我才知道,過去吃的那些苦,根本就算不了什麼。現在我練出了一雙鐵腳板,多遠的路也沒關係。」

「那好,咱先去澡堂子洗澡剃頭,再去吃頓好的。這個是我們都統衙門對人才的禮數,誰來,都這樣。」

眼看兩人要走,高升急忙道:「趙大人,小的呢?」

「沒眼力見啊,後面跟著。還有,你們這幫人,看在你們對我二哥不錯的份上,給你們一條活路。到都統衙門補名字,以後跟著往前線當夫子,有你們的錢糧。不好好乾的,就地槍斃。願意來的,就跟著來。」

孟思遠連日受盡辛苦,等到理了發,洗了澡,被熱氣一攻,人不由自主的就困意大生,歪頭睡去。高升卻是能吃苦的,洗澡之後以大手巾圍腰,為趙冠侯削著水果。他本就是戈什哈出身,做這事是熟手,邊削水果邊說道:「孟東家也是倒運,當初張德成要打紫竹林,要孟東家的工廠停工,說是工廠影響法術。再要一千匹上好的白布,說是為了給洋人裹屍。實際這是他訛人的辦法,知道內情的買賣人,早早的備一份禮送去打點,他也就不追究了。可惜孟東家不懂那些,也不屑於那些手段,並沒有送禮也沒有停工,只是送了三百匹白布,結果就惹了禍。張德成攻紫竹林敗北,就帶人燒了孟家的工廠,說是他們壞了事。這就是故意的,那個時候津門已經是一片混亂,豐制軍也壓不住他們,被他們搶了總督衙門,隨後就逃了。」

「那制軍呢?」

高升苦笑道:「小的也不知道,洋人打進來,津門全亂了。小的跟著制軍的小隊子去前面頂洋人,哪頂的住啊。洋人鋪天蓋地下來,大家只有逃跑,制軍也沒消息。不過,小的倒是有另外一個消息,對趙大人有用。」

「什麼消息?」

「武衛前軍。」高升低下頭,小聲的說著。他原本在豐祿身邊做親隨,自不甘心到趙冠侯身邊只做個士兵。但是要想有所提拔,成為心腹,總得有成為心腹的資本。他唯一的資本,就是這個消息,因此格外慎重。

「程軍門雖然殉職了,但是任升、楊福田兩位將軍沒死,武衛前軍骨幹也還在。他們兩位聚了手下一千五百多人,就在津門郊縣裡活動,還在收攏潰軍,想著找機會幹票大的,替老軍門報仇。但是部隊日子很難,糧餉無著,朝廷方面,怕也不會收容。小的幾個舊日的同袍找到了小的,讓小的和他們一起干。如果大人有意的話,小的可以安排你們見一面,那些兵里,有一部分著實不孬。若是訓練選連,能頂大用。」

趙冠侯看看他「我不過是個二品總兵,一個標統,這麼多兵,我也沒地方安排。跟我說這個,又有什麼用?」

高升一笑「大人不必瞞小的,小的看的出來,如今這個世道,已經亂了。京城這回都保不住,將來天下是個什麼情況,誰都難說。這種亂世里,第一要抓的就是兵,誰手下的兵多,誰就硬氣一些。武衛右軍兵少,招新兵還得訓練,前軍的兵底子好,訓練起來比新手容易。抓住這麼一支人馬,不管將來做什麼,都會方便。這也是小的唯一可以報效大人的地方,若是大人用不上,小人立刻回去當花子,絕不會在大人眼前吃閑飯。」

趙冠侯沉吟片刻,從衣箱里拿了兩張銀票及兩封銀子出來「這裡是五百兩的銀票,錢莊雖然不營業,可是到了華比銀行可以兌付。這六十兩散碎銀子,給你自己換身好衣服,好好打扮打扮,這要飯頭的模樣,談不了正事。你告訴任升他們一句,程軍門的屍身,我給要回來了。他們即使老軍門的部下,也該進城來祭奠祭奠。至於這五百兩,就給他們當個軍餉用。將來的事,見面再談。我在津門不會待的時間太長,三天之內他們能進城是最好,進不來,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大人放心,小的明白。」高升大喜,緊緊攥著這些銀票和銀兩,他知道,自己的未來,就全看這一回了。

兩天之後,任升與楊福田就來到了程宅。程家的喪事辦的並不算太鋪張,眼下的局勢,也並不允許太高調的儀式出現。畢竟成群的洋兵,就在街上轉來轉去,所有人都感到深深的不安。

好在程家外面有瑞恩斯坦的洋兵團護衛,艾德等四名洋教習,離開學堂後並沒有加入普魯士軍,而是住在租界里。這回趙冠侯成立都統衙門,先是胡佛出來當外務主事,隨後又去邀請四名教習擔當軍務處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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