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五陵少年爭纏頭(下)

楊翠玉這一段狀元媒固然唱的字正腔圓,柔腸百轉,比起京里的名伶,也未見得遜色幾分,承振的弦子,也配合的天衣無縫,讓承瀾聽入了迷,竟是不忍叫停。尤其是唱的時候,楊翠玉二目之中飽含深情,彷彿真的是女子在思念夢中情郎,讓承瀾整個人都呆住了。

清樓女子以色侍人,本就不算上乘,以承瀾權勢,若想找漂亮的女人並不算太難。但是這種發自真心歡喜牽掛乃至愛的感覺,那種求之不得,卻又不是毫無希望,費盡九牛二虎之後,才能得以入幕之賓的成就感,則只有清樓才能滿足。

各家姑娘手段高低有差,翠玉這等,卻是第一流的姑娘都沒有的本事,這份思念,這份情義怎麼看怎麼像真的。承瀾此時心內竟是升起一個想法:把這個女人從這帶走,養在外頭,當個外宅。至少三五年內,自己不會也不想拋棄她。

可就在這當口,院外頭,忽然傳來幾聲大聲的呵斥「你們是誰?別往前走了?你們要造反?」

聽聲音,正是承瀾留在外頭的聽差,他不知道這是和誰口角起來,再看承振卻似混如未覺,依舊拉著弦,自己就不好表現的失態,免得被人說閑話。只看了一眼秦威「這是你的活來了。王老四勾來了打手吧,出去看看,替我把人擋回去。」

可是秦威還沒等動,外面又傳來鳳儀班男佣的聲音「我的爺,這院里馬可進不去……」

一聲駿馬的長嘶,打斷了翠玉的演唱,在一聲長嘶聲後,便是重物落地的聲音傳來。承振手上的胡琴停止了,承瀾與他,幾乎同時朝著院里看過去。只見一匹透體雪白的西洋高頭駿馬載著一個年輕的騎士,竟是跳過了鳳儀班的門樓,重重的落在了天井裡。

碩大的馬蹄落在地上,將黃土地砸起一片煙塵,夏日裡天長,太陽尚未落山,但已經西轉。陽光照耀下,連人帶馬,沐浴在陽光里,伴隨著那升騰的煙霧,彷彿一尊金甲神將騎著天馬,騰雲駕霧降臨凡塵。

那匹馬搖頭擺尾,樣子好不得意,馬上之人是個二十上下的年輕武官,頭上戴的是二品的涅紅頂戴,在馬上朝楊翠玉一笑「翠玉,我來了。」

「冠侯!」

這一聲喊,彷彿並非出自口中,而是發自靈魂。無限情意,萬般相思,都隨著這一聲冠侯噴涌而出。她向著馬走了幾步,趙冠侯已經從馬上跳下來,一把拉住她的手「我來的還不算太晚吧。錯過了你前面的唱,有點遺憾,讓我們唱完它吧。」

翠玉點點頭,朝承振一笑「振大爺,有勞。」

「願天下有情人都成姻眷,願邦家,此次後國泰民安……」

隨著承振的胡琴一停,翠玉這段狀元媒算是唱完,可是承瀾的眼裡,再也沒了情意,只剩了怒火。他不是傻子,在歡場打滾這麼久,自然看的明白,趙冠侯與楊翠玉是相好。方才楊翠玉那份真情流露,並不是對自己,而是想著這個男人。而他馬跳門樓闖進來,也是跟自己爭女人來的。

他將臉一沉「趙冠侯?咱又見面了,這一天,見的可夠勤的。你來這幹什麼?我告訴你,翠玉這邊已經定下了,今個是我的好日子,我不跟你一般見識,要是樂意留下,我賞你杯喜酒,要是不願意留下就趕緊走,別給自己找不自在。」

「瀾公,您看看,這就是緣分,不信不行。我剛在西苑壞了您一回事,這回還是得壞您的事,可見咱兩別碰面,碰面,就註定您沒好。」

趙冠侯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回頭問道:「管事的呢,過來問一句,瀾公出了多少銀子啊?」

鴇媽眼見要出事,連忙朝楊翠玉丟眼色,又來拉趙冠侯「趙二爺,您先那屋裡坐會,我讓人給您預備茶水,有話咱慢慢說。翠玉這會有客,等到見完了客,您二位再聊不晚。」

「不,那就晚了。我說九媽,咱明人不說暗話,我也是從朋友那聽了信,知道今天是翠玉出閣的日子,特意趕過來。怎麼,這京城裡的規矩,還趕開客人了?」

九媽忙搖著頭「不是……不是這個意思,是瀾公實際已經定下了,咱得講個先來後到不是?」

楊翠玉此時卻開口道:「媽媽,您這話就讓行里人笑話了。咱這行的先來後到,可是看銀票說話,要不然先前王四爺來的,可比瀾公爺早多了。冠侯,瀾公出的是六千兩銀子,外加一枚祖母綠扳指,我看這扳指啊,怎麼也得值五千。」

趙冠侯一笑「瀾公何許人,能戴五千的扳指么?我給他算一萬兩,前後一萬六。那好,我就出兩萬。」他說話之間,自懷內伸手,已經摸出了一疊銀票,朝九媽手裡一塞。「你看看,我身上還有十萬,要是不夠,就給我說個數,到四恆立刻就可以拿。再不成,就到韓中堂府上,也一樣拿錢。」

他又朝承瀾道:「這是老佛爺賞的,功高莫過救主,今天老佛爺說我來的及時,把那些攪鬧宮禁,目無君上的亂臣賊子殺的很好,所以賞下來十幾萬銀子的犒賞。瀾公,您要是不服,可以接著拿錢,咱們倒看看,誰拿的銀兩多。」

承瀾身上固然已經山窮水盡,所攜之款,盡付方才一擲。即使有錢,他也不會再花。

還是那話,什麼事都要考慮成本,考慮代價。如果一晚豐流,代價是幾萬銀子,即便是旗人里最大的敗家子,也干不出這種事來。若是他真的回家去取來幾萬銀子搏一個纏頭,那就成了四九城頭號的笑話。

他將臉一沉,看著楊翠玉「翠玉,今個是你出閣的日子,大主意,得你自己拿。留誰趕誰,可是得自己想好了。你得想明白,是誰照顧著你,誰誰為你遮風擋雨,是誰保著這一方平安。」

九媽也忍不住要再次跪下來,拉著趙冠侯的手「趙大人,您就行行好吧,咱借一步說話,萬事都有商量。這個事,我幫您想個完全的辦法,總能讓它過去。席頭蓋還有個了呢,您可不能把事做絕了。」

趙冠侯卻把手一甩,「九媽,您好歹也是這行里的前輩了,怎麼今個看著跟剛出道似的。你們這行,比的就是兩字,銀子。我出的錢多,今天就是我做你們的嬌客,這有錯么?當然,翠玉要說不留我,我轉頭就走,沒有二話。否則的話,那就只能委屈瀾公,換個地方喝酒了。」

楊翠玉嫣然一笑,她方才倒也在笑,可是卻都不如此時笑的這般柔媚這般動人。朝承瀾飄飄一福「瀾公,您對我們的照顧,小女子是知道的。如今京城裡舉目為神,出門逢仙,凡夫俗子若沒有個真神護持著,還真箇是寸步難行。沒有您老人家保佑,我們這小買賣,早就關張大吉了,這份恩情,翠玉這裡謝謝您。我也知道,冠侯是流水,您是石頭,翠玉要想在京城討生活,就少不了您的關照,這個道理不用別人說,我自己也懂。要是連這都看不明白,我就算白活了。」

她朝承瀾一笑,讓承瀾心頭的火氣,多少減了幾分,反倒是覺得她是個明白事理的。只要她今天把趙冠侯趕走,自己的面子就算保住了,相反還能露個臉。

可是翠玉話鋒一轉「可是,正因為您是我們頭上的神仙,翠玉才不敢騙瀾公。翠玉與冠侯,早就是一對。不管是生是死,都要在一起。只要他肯要我,不管他是朝廷命官,還是花郎乞丐,都沒有關係。今天他有銀子是我的客,沒有銀子,亦是我的客。至於瀾公您的恩情,我只能說聲對不住。來人,給瀾公點燈籠。」

承瀾萬沒想到,對方居然是公開拒絕自己而就趙冠侯,拍案道:「賤人,你敢!」

他話音未落,只覺得一陣風從耳邊刮過去,他下意識的回頭,卻發現秦威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一愣之時,院子里已經響起拳腳毆擊之聲,竟是秦威已經與趙冠侯交了手。

這人自從來了鳳儀班,就不言不語,偶爾說話,也不招人喜歡,承瀾很是厭煩他。可是直到此時,他才算認識到,為什麼李來忠如此看重此人。

趙冠侯本已經有所準備,承瀾會惱羞成怒的動手,可饒是如此,秦威衝出來的速度,還是頗讓他有些驚訝。隨著一記重拳轟出,隨後便是膝撞,肘擊、掃腿……招數連貫,力大勢猛,出手儘是奔著要害而去,這並非是爭風對打,而是有意殺人。

他不光是對趙冠侯出手,甚至同時也攻擊向楊翠玉,但是攻勢馬上被趙冠侯接下,並沒有傷到人。兩人在眨眼之間,拳腳互擊,一上來便拼出了真火。拳腳相撞,沉悶的聲音響起,證明彼此都用足了力量。

憑心而論,秦威的格鬥能力在趙冠侯之上,大抵只有大刀王五這個級別的好手,才能與之拆招。他的拳腳沒有什麼花俏的招數,也難說什麼門派,裡面既有摔法,也有西洋的拳擊法,另有武技中的指掌膝肘,如果硬要說總結的話,只能有一個說法,那就是單純的搏鬥之術。

可是這個領域,同樣是趙冠侯的長項,兩人對於人體的脆弱及要害,都極為了解,而趙冠侯更多了依託於人類科技發展,而對人體構造的科學了解,以及現代格鬥技巧的加成,是以雖然武技上略有不及,可是對陣上,並不落下風。總是能夠在危機關頭避開對方的鋒芒,並且還以顏色。

擋下一記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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