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舐犢情深(下)

圖章和那疊紙從馬鞭里一磕出來,即使是如同突然變傻的許夫人,都把目光移過來。毓卿哭的傷心,把一肚子委屈與難過外加傷痛都發散出來,見到這些東西,也哽咽著道:「這……這不是洋人銀行的存單么?」

「恩,還沒糊塗,能認識存單。存單加圖章,一個慶字,拿這圖章加單子,就可以去提款了。老夫人您請看。」

這時天色未黑,所以還能看的見,許氏雖然被稱為老夫人,年齡也不過四十齣頭,遠不至於老眼昏花,也能看的明白。她不認識洋碼,但是懂得數零,數了幾次之後,看了一眼趙冠侯「這……這是二十萬?」

「老夫人,您說的對極了,這是滙豐銀行的存單,二十萬兩銀子。若是王爺真對夫人無情,對十格格無義,會賞下二十萬來?這麼大的數目,即使是王爺,也不會是隨便就能拿的出來的。」

他有句話沒法說出來,這麼大的數字,就算賣一兩個巡撫總督,都賺不來。怕是慶王府幾成的家當,都在這份存款里。

慶王生平,與黃白之物交情最好,又是個貔貅性子,有進無出,只對自己的兒女大方,對其他人則是錙銖必較,連下人都不給開工錢。肯拿出二十萬兩這種數目,自然就證明了,他對兩人絕不是表現出來的那麼絕情。

許氏對於這個乾爹的為人,也自清楚的很,原本空洞無神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王爺,王爺他……並不是真的要跟我們一刀兩斷?我就說,王爺不是這等人,他肯定是念著我們的,可是……可是他為什麼會如此……」

這是個如同菟絲花一樣的女子,習慣了依附於男人生活,如果讓她靠自己的力量,獨自生存,於她而言,便是不可想像的災難。以趙冠侯的見識,他相信,如果不是有這個好消息,她恐怕就要尋個機會自盡,一了百了。如果不是看出這一點,他事實上不會現在就揭開謎底,至少也得等先上完傷葯再說。

許氏本就是心思細膩的女人,一有了希望,那些小細節就關注起來,嗔怪的看了一眼毓卿「毓卿,你也真是個冒失鬼。額駙身上受了這麼重的傷,你不說給上藥,反倒是要男人先伺候你,真是被寵壞了。」

「沒關係,您二位在屋裡聊,晚輩先告個便。」

趙冠侯不能在許氏面前除衫上藥,只好到了另一邊廂房,請高進忠出手,為他上好了傷葯。慶王抽他可不像抽自己女兒,著實下的狠手,好在他身體素質過硬,倒還能撐的住。高進忠自己配的傷葯,對於這等傷也有奇效,上了葯,傷口就覺得不像一開始那麼疼,估計用不了幾天就可痊癒。

等他再次回到房間時,金十已經不再哭了,表情也變的凝重起來。外面的天氣依舊那麼悶熱,厚厚的雲層在空中堆積,將整個天空染的像黑鍋底。時間雖然還沒到晚上,可是房間里,就已經得掌燈。

直隸今年大旱,從過了年之後雪雨皆無,庄稼人倒了大霉。時下這場雨已經醞釀了很久,到底什麼時候會降臨到人間,沒人說的上來,只是覺得空氣中瀰漫著大雨降臨前的悶熱與潮濕。

在風中隱約間可以聽到喊殺聲以及槍炮聲,只是聲音離的太遠,傳到這院落時,已經不大明顯。方才房間里太鬧騰,所以沒人注意到,此時靜下來,這聲音就聽的清楚。

許氏皺著眉頭「這也太不像話了,京師首善之地,殺啊殺的,也太不成體統。準是飛虎團在殺人燒房子,鬧的太不成話了,也沒人管一管。之前只是在外城鬧,怎麼今天殺到內城來了?」

毓卿道:「這恐怕就是阿瑪,要把我趕出來的原因吧。」

趙冠侯點點頭「王爺站的位置,跟我們是不一樣的,站的高,看的就遠。尤其他老人家在各國事務衙門供職,與洋人公使打交道,知道的事情,就更多一些。我想,許是局面已經到了極危險的地步,京里,已經不能保證安全了。所以王爺想要我們趁早離開,越快越好。如此相待,也是不得已的辦法。將來兵禍一開,王爺也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如何,先與你們切斷關係,也省得你們受了牽連。」

許氏驚道:「你們是說,王爺有危險?若是這樣,我現在要去王府,陪王爺共度艱險,不能在這個時候,扔下王爺不管。快吩咐進忠,給我備車,我要去王府。」

趙冠侯固然為其的情義而感動,卻也覺得,她名義上的丈夫,也是倒霉到了極處。連忙攔阻著「老夫人,您先聽晚輩說一句,王爺今天說了話,就是不希望咱們去。您這個時候跑去,未免讓王爺的安排都落了空,這也不太好。您聽我說一句,王爺是宗室,又在宦海沉浮多年,自有安身立命之道。他老人家不讓您在府上,正是為了便於行事。您貿然闖去,反倒是壞了王爺布置,這樣反倒不美。不如我們先依王爺的意思,且回山東,觀看形勢。若是有什麼不好的變化,晚輩這裡還有四營精兵,怎麼著,也能保的王爺周全。」

毓卿也在旁勸解著,總算是攔住了許氏前往王府的念頭。她是個耳根子極軟的女人,三兩句一說,就沒了准主意,就也點了頭。毓卿看看趙冠侯,使個眼色,兩人離開屋子,來到院里。

房間里悶,外面也沒好到哪去,呼吸依舊不順暢。喊殺的聲音,比在房裡略大了一些,還能聽到槍聲。趙冠侯看著東交民巷方向「各國使館的洋兵,也有將近千人,應該是能擋住吧。當然,要是調四營右軍上去,這一千洋兵未必有便宜。可是沒我的令,他們想調右軍去打洋兵也不易,中堂那裡,也不會點這個頭。」

毓卿道:「你擔心著簡森?」

「不光是她,還有賽二姐也在使館呢。她好歹也是我的熟人,幫過我不少忙,自然不想看到她有意外。簡森更是為了咱的事,才去的租界,真有個好歹,我良心交代不下去。」

「你的牽掛可真多。」毓卿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當我的面,提那個女人,不怕我吃醋?」

趙冠侯一笑「總歸都是我欠的債,不能不往心裡去。其實要說什麼大家一碗水端平,這話我肯說,你也不肯信,在我心裡,簡森的地位自然不及你,但是也不能做到對她全無在意,那樣也不是為人之道。」

毓卿點點頭,拉著他的手,兩人在院落里來回踱著步「你的傷……不會有事吧。阿瑪的手可真狠,打的你周身是血的,看著嚇人。」

「還好,我身子骨硬朗,那頓鞭子總歸是沒想要我的命,不至於真打壞了我。進忠的葯不錯,有幾天就能好。這點傷不算什麼,我連指頭都能切,還怕鞭子?」

毓卿又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你……你不問問我落胎的事?」

「肯定要問,但是要到你心情好的時候,你現在情緒不穩,我怕一問,你又要哭。你今天挨了打,又那麼傷心,我不想你又難過,那樣對身體不好。」

時下男人對自己的女人隨便落胎,自是深惡痛絕,畢竟對於大多數男人來說,妻妾都不過是暖床加延續香火的工具。大小同危之時,保小不保大是常態,擅自落掉自己的孩子,則是罪大惡極。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毓卿根本不敢把這事對趙冠侯明說,今天被父親踢爆,她還擔心趙冠侯發作起來。乃至主動提起這事時,也是惴惴不安。聽趙冠侯關心的是自己的身體,而不是孩子,她的鼻子一酸,努力的吸了兩口氣,並沒有落下眼淚,但是手抓的更緊了。

「我沒事,真的……我其實也不是怕疼,主要是一想到阿瑪不要我了,我心裡難過。現在知道阿瑪還是那麼疼我,還認我這個女兒,我的心裡就不那麼難過了。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我挺好的。」

她吸了口氣,盡量保持著語調平靜「我知道,蘇氏不能生,我這個孩子,對你很重要。可是……可是當時我覺得還是不是挑明的時候,所以就……就去找了五爺……」

「我知道,你肯定是有你的想法,而且這個孩子雖然是我們兩個的,但是畢竟是你來生。所以,你的意見,我完全支持。」趙冠侯扶著十格格的肩膀,安慰著。

「你不用想太多,我不會怪你落胎什麼的,我要的是你,而不是一個生孩子的工具。生的出我很高興,不喜歡生,也沒關係。我只是覺得,你下次再做這種事時,跟我說一聲,我來幫你想辦法。畢竟這種事很危險,萬一遇到個不在行的郎中,性命都可能送掉。再說我要是知道你落了胎,在山東就為你好好補一補身體了,也不知道你虧損了身子沒有……」

他話沒說完,十格格就已經緊緊抱住他,將頭埋在他的懷裡。她抱的很緊,趙冠侯也以同樣的力度回應,良久之後,十格格道:「冠侯……我……我不是一個有度量的女人。其實我嫉妒蘇氏,也嫉妒簡森,就連翠玉,我其實也很嫉妒的。可是……可是從今天開始,我會努力學著和她們和平相處,共守一夫,不是為了她們,而是為了你……可是你得答應我啊,對我必須得比她們都好,我是格格!阿瑪雖然今天是演戲,可是咱們兩個在一起之後,我這個野格格多半沒的當了。今後我幫不了你什麼,你不要……不要嫌棄我就好。那二十萬銀子,就是我的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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