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喋血列車(一)

郭運生今年五十齣頭,在官場上打滾多年,與人打交道的本事是有的。雖然自己是朝廷命官,對方不過鄉野村夫,卻無半點驕橫之色,反倒是頻繁敬酒,語多阿諛,如同恭敬上官。

「孫師父,這一次,下官是奉了毓撫台的意思,來做這件事。撫台向來仇洋,對咱們練拳的子弟亦多優容,這您也是知道的。像是這次劫車案,朝廷派了專使前來,其態度上怕是親近洋人,而敵視百姓。所以您得露幾手神通,把他嚇回去。山東,還得是毓撫台說了算才好,可是有一層,這人只能嚇唬,不能弄死,老師父可要記牢。」

那名老師父其實年紀並不甚大,今年也還不到四十,黑紫麵皮,相貌威猛,很有些武人氣質。他姓孫,號稱能請齊天大聖上身,人稱齊天客,法術在幾百里內為最強。面對著朝廷四品候補道員,這名老師父亦無半點怯懼之色,反倒是表現的比朝廷命官膽氣更壯,只差以煙袋鍋,去戳郭運生的鼻子。

「我們坎字拳,向來是殺洋人,滅洋妖的。聽說這車上有洋妖,還有吃洋飯的,你不讓我們殺,這怎麼能行?天兵天將一來,用起天火,定將洋人燒成灰燼,你要我去向天兵天將那,為洋人討人情,這叫什麼話?」

「老師父,您聽下官說。這車上確實有洋人,還是洋婆子。可是她的身份不一般,朝廷修鐵路,還要指望她借款。若真是把她害了性命,內中的干係,怕是連撫台都擔當不下。」

「撫台擔當不下,朝里不是還有親王了么?難道說,一個洋婆子,就連王爺都擔待不下來?」那名老師父放下筷子,臉上帶著幾分疑慮。

郭運生心知,此時氣宜鼓不宜泄,一旦讓其知道朝廷里幾位王爺不會擔待這事,怕是就連攻火車的活也不肯干。只好用好言敷衍著。

「幾位王爺擔待這事,自然是擔待的下來的。可是老師父不知道,朝廷自有體制在此,幾位洋人在這事上倒是能說話,可是也要擔些責任。這倒是小事,可是幾位王爺的面子,您也得考量。總不能讓王爺為著洋婆子去出頭關說,那實在是太失體統,我們還是顧及一下比較好。」

那老師父眼神轉了幾轉,以煙袋在桌上一敲「這洋人既然是修鐵路的,我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們不懂,咱們大金的山川水脈,那是老天賜下來的,上好的風水陣圖。就拿咱山東來說,原先沒有鐵路時,整個山東,就是一個陣法,保佑著咱們五穀豐登,風調雨順。可是自從修鐵路立電線杆,把風水全都破了!一年不下雨,不就是被這些鐵路壞了風水?你們當洋人好心眼,替咱修鐵路?他們有妖人,借著修鐵路、立電線的當口,破咱們的風水,那些電線杆,就是鎮龍樁,在龍身上釘釘子,鎖死咱的氣運。那些鐵路,就是枷鎖,給龍披枷上鎖,復又釘釘,龍便飛不起來,咱的國家就好不了!」

郭運生本人也迷信風水堪輿之學,聽的津津有味,不住點頭,連忙問道:「那依老師父之見呢?」

「這個朝廷派來的什麼大官,既然撫台不讓殺,我們就賣他老一個面子。讓他來法台前焚一道表,問問忠奸,然後就趕他回直隸。俺們山東的事,山東人自己解決,輪不到外人插手。至於那個洋女人,先扣起來,等到把金國地面的洋妖殺盡,再殺光了海外的洋人,再放她也不晚。」

郭運生見他說的極有把握,心中認定,這人必有神通,也不敢得罪,只能點著頭同意。那老師父又問道:「郭大人除了帶了旗和糧餉土炮以外,就沒帶邊別的?我看你們那幾百兵,倒是不錯,正好啊,我可以用他們來布個陣……」

「老師父,這可使不得。那幾百兵弁,不能露頭。大家都是朝廷的人,以朝廷的兵,抓朝廷的官,那是要定謀逆的……」

一聽到謀逆,這名老師父也沒了話,只好道:「那樣,這個陣就不擺了。劍鳴,你讓人準備一下,帶三猴子他們,上車帶人,到這裡焚表問忠。另外叫李二能他們準備上法,請神明斷。」

那名陪席的師兄,全程不動酒葷,只吃了些乾糧喝了幾口湯,此時聽了命令,點頭出去。那名老師父哈哈一笑「郭大人,等會把人都帶了來,您就只管看好戲,包準把這幫人,都趕回直隸。」

趙冠侯坐的是首車,車頭後面,便是他們的車廂,這些拳民直接奔了這節車箱而來,扈從和簡森夫人帶的僕人,都舉起了步槍,準備打一個齊射。可是姜鳳芝眼睛好,連忙喊道:「先別摟火,帶頭的那個,那是丁師哥。」

既有故人,便好說話,加之來的人一共也只二十幾個,也就放心的讓他們上了車。丁劍鳴此時已經換了裝束,與當初津門時的打扮不同。頭上扎紅布包頭,上面用墨筆書寫「協天大帝」四字,腰系紅帶,身上穿一件紅裹肚,在胸前掛了一塊明晃晃的護心鏡。

姜鳳芝看了有趣,上前先施了禮,接著問道:「師兄,你行啊,都混上護心寶鏡了?這東西現在可不多見,在哪弄的?」

丁劍鳴上了車,先見了趙冠侯,彼此都無言語,接著便見到姜鳳芝,臉色就更為難看,並沒回答。而他身後上來的拳民,則都對姜鳳芝怒目而視,咬牙切齒,彷彿見到了仇人,讓姜鳳芝極是不解。

「師兄,你帶來的人,都吃錯藥了?怎麼看著我跟要咬人似的,我招他們了?」

丁劍鳴咳嗽幾聲「師妹,你……你身上噴的洋人的香水?這種西洋物件,就沒有好的,再者,大姑娘噴這個,你不嫌丟人么?」

姜鳳芝的臉色也難看起來「什麼話?這香水本來就是給女人用的,有什麼可丟人的?人家泰西的大老闆,也噴這個,你們不懂別說話。再說,洋玩意有什麼不好么?在津門的時候,我爹用美孚洋油,有錢的時候抽洋煙捲,這不都挺平常的么?怎麼,你現在改抽大煙袋了?」

趙冠侯則笑了笑,沒讓姜鳳芝說下去。「丁師兄,你現在這身裝束,是練拳了?看來還是個頭領,這鐵道,是你們拆的吧?」

「沒錯,洋人用捆龍索破咱們的風水,總不能讓洋人隨了心愿,他們修鐵路,我們就拆鐵路,不能讓這東西留著。冠侯,我們過去是師兄弟,可是在公事上,我可不能講私交。聽說你這次進山東,是要給洋鬼子通風報信當姦細的,車上還帶了個洋鬼子?」

姜鳳芝雖然與簡森不對,但是見丁劍鳴這些人殺氣騰騰,手裡拿著刀槍,也不同意將簡森交給他們。挺身而出道:「車上有沒有洋人,跟你們沒關係。大金國現在哪沒有洋人,憑什麼我們車上有洋人,就攔我們的車。」

「師妹,大金國現在哪都有洋人這話說的不假,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些洋人都趕出去,讓金國內,再無一個洋人。你一個女孩子,就別管男人的事了。冠侯,我不為難你,你和你的人,把身上帶的洋玩意扔下,跟我到法台那焚一道表,只要神仙那裡說你沒事,你就沒事了。至於那個洋人,我們得帶走!」

「帶走?帶去哪?」

「帶到我們壇里關起來,等到把洋人都趕出去之後,再行釋放。山東的事,你也不要多管,那些洋人佔了我們的膠州,我們得要回來。先用這批洋人逼他們還地,再不行,就用起神通,把占著國土的洋人都殺了。你別壞我們的事。」

趙冠侯冷笑一聲「丁師兄,看不出來,你倒是漲能耐了,居然能用法術殺洋人。但不知你的法術是什麼,不妨露幾手出來我看看,看你在北大關到底學了多少糊弄老百姓的玩意!法術這東西,你蒙這群無知鄉農可以,蒙我,還是算了吧。別忘了師弟我也是在北大關幫人撂場子算卦打托的,耍彈變練,什麼我沒見過,你那幾手法術,也要在我面前丟人么?」

丁劍鳴被他叫破了根底,臉色一寒「師弟,你要是執迷不悟,師兄可就顧不了咱們弟兄之情,只好硬請了。」

「硬請?我是朝廷二品大員,你個身無寸職的白丁,也能硬請我?錯非是你有皇王聖旨,否則憑什麼讓我聽你的。」

姜鳳芝也道:「丁劍鳴,你這人怎麼回事,這麼長時間沒見面,怎麼越來越混了。冠侯現在都是二品頂戴了,你看看你,怎麼穿成這個樣子,比起在北大關的時候,反倒是越混越回去了,真丟人。趕緊把你的人帶走,然後上車,咱一起吃點飯喝點酒,敘一敘舊。要是總這樣,可別說我跟你這個師兄翻臉了。」

她這番言語,一如在火藥桶上丟了根火柴,丁劍鳴厲聲斷喝一聲「三猴子,動手!」自己則猛的伸出手,抓向趙冠侯肩膀。他看到趙冠侯腰裡的手槍,心知不能讓他拿出槍來,因此一出手,便是極為嫻熟的近身擒拿手法。

兩人的功夫,在跤場時彼此都有了解,趙冠侯遠不是自己對手,因此丁劍鳴極為自信可以拿下他。也就在他出手的同時,其他的拳民也發一聲喊,向著車廂內的人衝過去,單刀長槍,劈頭蓋臉的砍殺過來,不拘官民,全無半點畏懼。

就在丁劍鳴出手的同時,趙冠侯也喝了一聲「動手!」隨即以尖不容發之勢,反扣向丁劍鳴的脈門。丁劍鳴見他挑起左手尾指,上面那截金甲套邊緣鋒利,不遜刀劍,連忙換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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