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圍園之謀

「韓榮密謀廢立弒君,大逆不道!著袁慰亭馳往天津,宣讀上諭,將韓榮立即正法。其遺缺即著袁慰亭接任,即封禁電局鐵路,速帶兵入京,半圍頤和園,半守營地,欽此!」

譚壯飛的嗓音洪亮,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吐字清晰,夾雜在風雨之中,依舊聲聲入耳。

袁慰亭並沒有說遵旨,而是充滿疑慮的問道:「圍頤和園,所為何來?」

「不除此老朽,國不能保。此事在我,公不必問。」

風雨之中,譚壯飛的聲音似乎又變大了一些,袁慰亭在詢問,而他在解答。一隻不知何處的野貓躥過,一塊瓦落下來,掉在院里摔個粉碎。就在這一聲碎響中,譚壯飛的最後通牒已經下達「如不許我,即死公前。公之性命在我手,我之性命亦在公手……」

趙冠侯的手,早已經抽出了槍,轉輪手槍在雨中並不影響發射,何況他是站在廊檐下。雖然房間里燈火昏暗,但他沒有夜盲症,這種環境里,依舊可以確保首發命中。

他固然清楚譚壯飛為技擊中人,劍術極為高明,而且在進門時,他也注意到了,對方腰裡那不尋常的隆起,似乎是纏有兵器。不知道是練家用的鐵腰帶,還是軟劍。

但不管是什麼,他都有把握,在對方出手前,先行將之擊斃。只是這種事,無論如何,也得參照袁慰亭的意見,在譚壯飛出手前,自己不能擅自決定。

袁慰亭原本跪倒接旨,此時卻站起了身來,借著昏暗的燈火,仔細看了這道上諭,隨後搖了搖頭「這不是硃筆。」

天子發詔書,按例應用硃筆,也就是所謂的硃諭,譚壯飛的會館裡並沒有硃筆,只能以毛筆代替,便被袁慰亭找到了破綻。「我殺韓榮,如殺一犬。但是他是總督,封疆大吏,如果以這種旨意就殺人,一不能服眾,二就是開了一個極壞的頭。」

袁慰亭邊說,邊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坐下「不管是變法還是圖強,都不是不要規矩,而是改掉陋規陳例,改行新法新規。但不管是新法舊法,再爛的規矩,也好過沒有規矩。如果隨便就可以殺掉一名疆臣,那明天,就可以隨便殺掉任何一人,這天下就沒了法度。這就不是變法,而是亂法!如果譚公子執意要慰亭奉此詔,不如現在就刺死我。」

說完這話,袁慰亭閉上眼睛,做出引頸受戮的態勢,譚壯飛反倒是沒法動手。自己說的是道理,對方說的也是道理,只要他肯支持變法,就一切都有的談。至少從目前的角度看,變法派里唯一可能爭取到的掌兵大臣,就只有他了。

「容庵公,你亦是強學會中列名之人,若是萬歲有難,新法不行,舊黨大臣,亦不會放過你。」

「譚公子,你說的,在下明白的很。慰亭奉皇命,編練新軍,教導以忠義二字。只要天子有令,部下無有不遵,赴湯蹈火,再所不辭。任何人敢行篡逆之事,我武衛右軍萬餘勇士,皆會與其死戰到底,絕不妥協。所以你儘管放心,韓榮要是敢下令捉拿天子,我的部下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就砍下他的腦袋。袁某是萬歲的臣子,過去是,現在是,將來還是。只要萬歲有一句話,袁某願意肝腦塗地報答聖恩。現在,只要有天子硃諭一下,袁某立刻回津,定為萬歲分憂。」

「好!袁大人,望你言而有信,今日之議如成,他日袁大人便是變法功臣,便是當日的曾公左侯,亦不及你。譚某這便回去請硃諭,告辭了。」

袁慰亭與趙冠侯各撐開一把傘,送著譚壯飛,上了馬車。車夫搖動馬鞭,車輪濺起水花,在夜幕中向著遠方駛去,而袁慰亭原地未動,等到良久以後,才對趙冠侯道:「回去談。」

房間里,燈光已經晦暗,而外面的雨,似乎越下於大。雨聲正好掩蓋了談話的聲音,也就不擔心被人竊聽。趙冠侯四處巡視了一圈,也確保沒有人偷聽,隨後,便關上了門。

「圍園殺後……這幫新黨的膽子,實在是太大了!」袁慰亭方才正言厲色,一副鐵骨錚錚的樣子,可此時譚壯飛一去,他便如泄氣的皮球般軟了下來。

「冠侯,這次你可要為我做證,否則仲帥疑心我首鼠兩端,我便難以做人。既不能見容於太后,又不能容於萬歲,袁某的首領怕是也難保全。」

「姐夫放心,您對太后的忠心,我想太后和仲帥,一定會知道。您也不用想得太多,仲帥又怎麼離的開姐夫帶兵。您這樣的能臣,他怎麼可能加害。」

袁慰亭搖搖頭「你不懂。自古來,朝廷從來就不怕沒有良將,所怕者,只有良將不為自己所用。我一進京,就等於卷進了這個旋渦里,固然秉持中立要粉身碎骨,投奔一方,其實也不一定就能保全自己。譚壯飛雨夜來訪,不管我們談了什麼,這件事總是傳了出去,落到有心人耳朵里,只要稍加修飾,就成了我勾結新黨,有不臣之心的證據。還有……這道該死的上諭。」

鎮紙下,放的就是譚壯飛手書的那份上諭,袁慰亭拿起來看了兩眼「這種東西,就算多看幾眼,也是罪過,何況是存在手中。他日說不好,就也成了我的罪名。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萬一天子真的發了硃諭,又當如何?我又往哪裡推託。」

趙冠侯心知,此時的袁慰亭雖然有野心,但野心也只限於如何在官場上取得更大的成功,讓自己的官職得以提拔,最終或為疆臣,或為軍機而已。即使無事時就拿起那本拿破崙傳翻閱,也不會想著就靠萬餘兵將,起家而為皇帝。

於他而言,目前天子依舊是至高無上的存在,一言九鼎,金口玉言,做臣子的應當遵守上諭。可是,另一方面,太后同樣也是絕對不可忤逆的存在,這同樣也是他骨子裡認同的。何況慈喜太后手段高明,袁慰亭對這個老婦人顯然是心存忌憚或者說畏懼也不為過,比之對於天子,就更恐懼幾分。

這兩者之間產生矛盾時,即使如袁慰亭這等人,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怎樣取捨了。圍園殺後這個選項,肯定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或者說他這道命令頒布下去,下面的將弁也不會執行。那種事即使做成,他也變成千夫所指,下場不會比三國時刺君的成濟更好,只要腦子沒壞掉,就不可能去做。

可若是出賣天子,同樣要承擔巨大的風險。

不管怎麼說,皇帝與太后是骨肉至親,況且太后春秋日高,皇帝則春秋鼎盛。棄君而佐後,必定成為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一旦日後太后駕薨,天子再度親政,自己又該如何是好?

燈火搖曳中,袁慰亭的臉色陰晴不定,外面風雨大做,風聲雨聲流水聲混成一片,沖入屋中。

趙冠侯將壺裡的茶倒掉,重新沏了一壺「姐夫,不管怎麼樣,現在也要選一邊來站了。此時站邊,好歹也是有一方可以庇佑。我們手上有上萬的本錢,不管投奔哪一方,都可以用來搏一搏。可等到事態結束,見出分曉,那時我們手上的這點本錢,怕是連安身立命,都不能保全。所以,得早做決斷。」

「你說的我明白,可是,這個決斷,很難下……我的難處,你也該明白。」

「姐夫,你的難處我自然明白,但是,只要不下這個決斷,總是有人會不滿意。現在就好比押寶,一大一小,咱們只能押一注,掀寶無悔。當然,這裡倒也是能押兩門,但是總有個輕重。」

袁慰亭也知道,他所謂押兩門,是指自己的幕僚徐菊人,由於是翰林根底,與奉旨辦京師大學堂的大學士孫家鼐都是翰林出身,可以說上一兩句話,亦可飛調入京。以翰林的名義,在新黨那裡參與一下,以示袁為新黨之心。

不過比起實打實的部隊,以及韓榮的人頭來,這種下注只能算是添頭,意義不大。將來天子也不會因為這種事,而對自己有太多的釋懷。

他猶豫著「冠侯,你說這一次,這一寶是開大,又或者是開小?」

「姐夫,我是老賭客,過去在津門時,有錢沒錢便往寶局裡鑽,對這做寶算是行家。這一把甚至連想也不用想,肯定是開大了。至於為什麼?譚壯飛見您都帶了傢伙,從他這就存著玩命的心,就知道他們實際已經走投無路。再者,以子弒母大逆不道,誰做這種事,都會遺臭萬年。一旦讓他們的意圖得售,天子將成為梟獍之君,誰幫皇帝做這種事,也是萬民唾罵的佞臣!現在咱們大金,要的是個太平。若是你殺我,我殺你的殺起來,洋人怕是不會坐視。」

「那依你之見?」

「我沒有什麼見解,只有一點糊塗主意。若是八月初五皇帝那裡沒有硃諭下來,這道偽詔,咱們就把它寫到瓢底下,淹了就完了。就當譚壯飛沒來過,也就當沒見過這東西。若是八月初五,真一二上諭下發,那就沒辦法,這道上諭一併交給仲帥,剩下的事,就由他來辦。」

袁慰亭略一思忖,也覺得只能如此,要想調兵遣將,都離不開韓榮軍令。而且要是把這些東西交給慶王,一來有拉人下水的嫌疑,慶王不會高興,只會生氣。二來,韓榮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自己不找他而找慶王,顯然是目無長官,想要攀高枝,韓榮這裡,也不會高興。

他略一思忖,忽然道:「這雨有點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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