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血夜(二)

趙冠侯的家,並不是難民們主要的襲擊目標,他們原本選定的目標,是租界,以及孟思遠住的那個富人區的大戶們。趙宅距離武備學堂太近,那裡有幾百名學軍,聽說還有槍,土城城頭上又有大炮,不管威力如何,總是有些讓人望而生畏。

是以當噩夢剛剛降臨時,這座府邸的人,並沒有察覺。內宅里的丫頭,沒有了主人在家,就沒了管束,開始自己找樂子。能燒一手好菜的鳳喜,就是她們的頭領,這時人都聚到了廚房那邊。她們都是從山東逃難到的津門,鄉親加上相同的遭遇,讓彼此之間的關係很親厚。

廚房裡鳳喜一邊與她們說話,一邊運刀如飛的,為她們切著火腿。一名丫頭頗有些擔心「這是火腿,聽說很貴的,咱們吃了,會不會挨打?」

「沒事。我昨天做飯時,就把這條火腿從小廚房偷來了。這些大戶人家,根本不知道一天要吃多少東西,也不知道自己庫房裡有多少餐料。偷來的,就是咱們姐妹的,放心吃,沒事。他們還不許咱吃白米飯呢,還不是照吃。」

鳳喜邊說邊切,手口並用,絲毫不亂。「今天是小年,有錢沒錢,都得過年。他們有錢人去外面下館子,我們也得給自己打打牙祭,就算事情發作了,也是我一個人挨打,不關你們的事。」

幾個丫鬟都有些感動,感激的看著鳳喜,一個丫頭忽然道:「鳳喜姐,你這樣子不是很好看么?為什麼平時見到你時,總是歪著嘴,斜著眼睛,臉還腫成那樣,很嚇人的。」

鳳喜噗嗤一笑「你們懂什麼,我那是故意的。這大戶人家的人,壞著呢。男主人是大官,年紀又輕,如果太漂亮,被他看見,當心他假裝喝多了酒,要你扶他回房,等到了房裡,就扯著你不放,到時候你喊救命都沒用啊。就算是女主人,也不能放心,說不定就想著用你栓住丈夫的心,讓你給家裡當小的。我可不要給人做小,所以就只好這樣了。」

她邊說邊將菜刀舞的飛快,運刀如飛,又將一塊豬排剔的只剩骨頭。「要是那男人敢跟我使壞,我就切切切!讓他變成這塊排骨。你們沒我的本事,一定要記住我說的,見到男主人,低頭快跑,千萬不要被他盯著看,否則的話,搞不好就要吃虧。」

幾個丫鬟被她嚇的面面相覷,不敢做聲,也有的臉微微泛起紅暈,害羞的低下頭去玩辮子。倒分不清她是害怕,還是期待。

遠處,隱約響起了什麼聲音,鳳喜皺皺眉頭「這放的是什麼炮仗啊?怎麼聲音怪怪的,跟打槍差不多。這地方,就是不如家鄉好,連放炮的聲音,都那麼古怪。不管它了,我給你們做飯,大家一起吃,一起過小年。」

一個丫鬟道:「這家女主人其實很好的,從來不打我們,也不罵我們,真是個難得的好人呢。」

「是啊,就是那個姜姑娘脾氣不好,總是愛罵人。我看她比女主人,更像女主人。」

鳳喜哼了一聲「她啊,不是女主人,卻是狐狸精。一心想勾這家男主人的,我一看就看出來了,有家不回,住在這裡,說不定哪天,就要姐妹成仇,大打出手了。到時候,我們等著看熱鬧就好,大戶人家就沒一個好東西。心眼壞,做惡多,你們可別那夫人當好人,也別和她走太近,更別讓她喊你妹妹。要是她一喊你妹妹,你一喊她姐姐,不定哪一天,她就讓你們去給她當陪床的丫頭了。」

說話間,外面響起了什麼動靜,聲音不大,像是有人把個什麼東西扔到了院子里,不多時,又聽到似乎有女人的叫聲傳來。一個丫頭皺眉道:「那瘋子又犯病了吧?真是的,小年也不讓人消停,我去看看,萬一摔壞了他,夫人肯定要罰大家的。」

鳳喜的臉色去凝重起來,攔住幾個丫頭「別說話,聽聲音不大對,你們在這好好待著,我出去看看。」她蓮鞋一勾一踢,藏在灶下的一根燒火棍就飛起來,被她穩穩抄在手裡,她一手提了燒火棍,另一手提了把菜刀,悄悄推開廚房的門,向外望了望,卻什麼也看不清。

冷風順著門吹進來,吹的幾個丫頭身上都一哆嗦,聲音順著風吹進來,鑽到了耳朵里。聽不到喊的是什麼,但是能聽到很嘈雜,距離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這個夜晚,總讓人覺得有些太不尋常。

「把門插好,沒我喊門,誰叫都別開。」鳳喜囑咐了一聲,提了刀棍向前走了幾步,忽然面色一沉,側後方一道勁風襲來,但她身手極為敏銳,閃身回手,磨的飛快的菜刀脫手飛出,隨即一聲慘叫響了起來。

那是個衣衫不整的男人,原本藏在黑暗中,大概是想要從背後抱住鳳喜,卻被一菜刀劈到了肩上,疼的在雪地上打滾,鮮血將白雪染成了紅白相間的顏色。鳳喜冷哼一聲「小蟊賊,這兩下子,也敢出來?」

邁步走過去,就待用腳踩住他,可就在此時,一條黑影已經如同獵豹般躥出,雙拳如同流星一般砸向鳳喜的後腰,鳳喜急忙錯步擰身,燒火棍橫掃出去,來人提膝沉肘,竟是硬接了這一擊。

一聲木片開裂的聲音響起,破舊棉襖的布片和棉絮,在風中飛揚,燒火棍的外包木片碎開,露出裡面黑沉沉的鐵芯。鳳喜的身子倒退幾步,身形連晃了兩下,棍棒險些脫手。而與她動手那人以硬功硬擋一記鐵棍,滋味自然不會好受到哪去,倒退幾步,身形晃了幾晃。

又有幾條黑影出現了,一樣的衣衫襤褸,一樣的面色不善,一個人手裡舉著排蓋,大喊道:「餃子!這家有餃子!這白面,這輩子都沒見過。」邊說,邊將生餃子往嘴裡放。還有一人,是提著褲子從一間房裡衝出來,隨後就看到了鳳喜。

「這個好!這個比剛才那個好,剛才那個太不禁弄了,我沒弄幾下,就沒氣了。這個我要了。」

他剛說完這話,不想方才與鳳喜交手那人,猛的衝到他面前,猛的就是一記重拳。

那提褲子的男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打的橫飛出去,倒在雪地里。馬國傑一拳打翻了這個同伴,又對其他幾人道:「她是我妹妹!你們誰敢對她動手,我就跟誰玩命!」

「哥!真的是你?」燒火棍落在地上,鳳喜想要跑過去,抱住自己的兄長,但是只動了動,又站住了身子,用手指著他。「你……你居然當了強盜?」

「不,我沒有當強盜,我們不是強盜。我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馬國傑很有些激動「我離開家時,你不還是好好的,眼看著快嫁人了。怎麼落到這家人里,鐵虎呢?」

「不知道。發大水了,家被水沖了,我們一堆人逃散了,找誰都找不到。爹在你走後的第二個月就不成了,最後只想著找到你,讓你回家,繼承爹的手藝,安心當個廚師。他老人家最怕的,就是你仗著家傳的武功去當強盜,沒想到,你還是幹了這個!爹他老人家為什麼要去學做飯,就是為了不讓咱們靠拳頭吃飯。你……你是個混蛋。」

馬國傑有功夫,且為人仗義,在苦力里極有威望,幾名苦力連忙分說著「我們不是強盜,我們只是要找口飯吃。就像戲文里的梁山好漢一樣,我們不殺好人的。」

「不殺好人?他也算好人?」鳳喜指著被馬國傑打傷的男子,他的褲子還沒提好,顯然知道剛才做了什麼。又指了指躺在地上,依舊在嚎叫的男人。此時她已經看到,遠方漸漸冒起的火光「殺人放火,間銀擄掠,馬國傑,你和那趟將又有什麼區別!」

「不……不是這樣的。」馬國傑的臉漲的通紅「我什麼都沒做,是丁四……丁四他沒娶過媳婦,沒碰到過女人,見了那女人,他就憋不住了。還有王泉也是,他是家裡的獨苗,家裡就等他延續香火,可是他就是討不到老婆。所以……所以想抓個丫頭回去成親。可是我保證,我們是要找人做老婆的,真的是安心過日子。」

幾個同行者,將王泉拉起來,那一刀插的極重,雖然有棉襖擋著,但刀依舊劈傷了骨頭,血把棉襖都染紅了。馬國傑無奈的搖搖頭「這大戶人家,又是什麼好東西了?你忘了二姐是為什麼跳的井?我……我只是替她們報仇。」

「混蛋!你報仇的方法,就是跟他們一樣,來禍害女人,又算個什麼報仇了。」鳳喜再次挑起了那條棍,牢牢的握住了棍棒「你們殺人放火,現在是不是,要連我也殺了?還是要把我也抓去,給誰當老婆?」

「沒的事,那些火也不全是我們放的。活不下去的人很多,河南、山東兩省的人都有。他們不全聽我的,大家各干各的。好多人我根本不認識……」馬國傑無力的解釋著。

「妹妹,跟我們走吧,哥一直在想著你,想著爹。咱們把這家的不義之財拿走,然後我帶你去找鐵虎,讓你們成親,過好日子。」

幾個同行者也點著頭「妮子,聽你哥的吧,一會再來一伙人,大家為了分東西,又得打起來。現在大家都紅眼了,誰也顧不上誰,趕快拿了錢走人,比什麼都好。」

鳳喜卻搖搖頭,重新將鐵棍抄在手裡,做了個截江奪鬥式,「我是這家的廚娘,主人不在家,誰也不許拿走這家的東西。除非我死了,否則,你們誰也別想拿走一草一木!」

她既是馬國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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