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血夜(一)

本來趙冠侯這已經包好了餃子,可是曹仲英去搖著手「今天是小年,吃什麼餃子?咱到飯莊子去吃,今個我請啊,誰也別跟我搶。我在登瀛樓都定好了位子了,登瀛樓老闆,新弄了幾條烏參過來,我跟他說好了,給我留下不許往外賣。咱來個紅燒烏參、再來個鴛鴦雙羹,小年的餃子,也讓他給咱做就。還有弟妹,也一起去,單給她們堂客開一席就是了。今晚上,津門鹽業公所的何竹香,在中華那票戲,唱失·空·斬,給災民籌款。從京城邀的角,何竹香自己的諸葛亮,汪大頭給他貼里子唱趙雲、吳連奎的王平、張鳳台唱司馬懿、何老九的馬謖,就連二老軍都派的是王長林師徒。一張戲票要五十元金洋還不一定買的上,我這有票,吃完飯,正好去聽戲。」

趙冠侯知道,此時大多數戲樓不接待女客,便問「堂客也可以進?」

「讓她們回家就完了,咱聽咱的,完事咱再去狀元娘子那坐坐……」曹仲英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這洋葷,我還沒開過呢。」

蘇寒芝聽說去登瀛樓,看了看桌上的餃子,很是有些可惜。姜鳳芝已經衝到房裡,把她的大衣拿了出來「餃子放到外面,這麼冷的天壞不了,明天多煮一會就行。走吧,難得吃他曹四爺一頓,可是不能錯過這機會。寒芝姐,我把你大衣都拿出來了,我自己還不知道穿什麼。」

「行了,你看我柜子里哪件愛看,你就穿哪件吧。」見姜鳳芝也那麼熱心,蘇寒芝就沒了辦法。

父親這邊,有家裡的僕人看護,倒是不用她操太多的心,那個曹仲英買來的女人,也怯怯的想要跟著去,卻被曹仲英瞪了一眼「怎麼一點眼力見都沒有,在這伺候蘇老太爺,你的身份,也配和弟妹一桌吃飯么?」

孟思遠不在,他的妻子鄒秀榮倒是在家,曹仲昆知道,這種飯局是許不來,不許不請,便也下了帖子。鄒秀榮也是海外留學出身,乃是孟思遠的賢內助,倒是不怕這種宴會場合,和蘇寒芝同席也沒問題。

李秀山打發了人,到家裡把他的夫人也叫了來陪客,曹仲昆的夫人離的遠,便不曾叫。

等人出了趙宅,卻見鵝毛大雪已經落下,再看看路邊越來越多的乞丐、流民,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怕是其中一多半人,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陽。趙冠侯將一條圍巾給蘇寒芝圍上,隨後又緊了緊自己的衣服。拉車的人,迎著風雪費力的邁著步子,曹仲英則呵斥著「快點,沒吃飯啊。你這樣跑慢了,把爺凍著,別打算要車錢,利索點!」

等到了飯莊,鄒秀榮與李秀山的夫人已經來了,兩個女人雖然是初次見面,但都是場面的人,聊的極融洽。只是這幾個都是內眷,姜鳳芝的身份就比較詭異,跟這幾個人一起,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好在蘇寒芝為她解圍「這是我的妹妹,有我一口吃的,就得有她一口。」

曹仲英一來,就招呼著夥計上菜,隨後便分開男女兩席,各自落座用酒。

登瀛樓魯菜做的味道極佳,烏參這種名貴食材,也只有在這種地方的廚師手裡,才能做出味道。除了烏參,又有黃魚四吃等菜色,都是登瀛樓內最為出挑的菜品,非大富貴之人不能享受。女人那一桌上,鄒秀榮見過大世面,倒是不在意,姜鳳芝吃的滿嘴流油,連聲誇獎著廚師手藝。

男人那一桌,曹仲英將外衣脫了,辮子纏在脖子上,幾乎就是要赤膊上陣,被他哥哥連瞪幾眼,才悻悻的坐回去。

李秀山則借著酒,對趙冠侯道:「聽說,過了年,你就要動一動了?」

「三哥也聽說了?我也是從大姐那裡,聽到的消息。本來我想的是,一直給大人當戈什哈,也算是能在大人身邊當個近臣,給弟兄們說點好話。可是天不從人願,我不想動,大人是想讓我動了。這次出去,似乎是做管帶,至於管哪一營,就說不好了。」

「如果我估計的沒錯,是炮營。」曹仲昆接過話來「炮營原來的管帶段芝泉,不久前剛剛迎娶了繼室,過了年說是要赴扶桑觀操,也要負責監督我方排出留學生的學業,回國之後,另有大用。可是他這管帶的位置,大人並未委人,若是所想不差,便是給兄弟你留著呢。畢竟,軍隊里懂洋文的人有限,像你一樣,能看懂射表的人,就更少了。」

趙冠侯除了能看懂射表,還能以口算的方式計算,這方面的才幹,在後世或許不算太出奇,可是在眼下的金兵之中,就是第一流的人才了。放眼整個新建陸軍里,有此才能者,也是寥寥無幾。派他做炮營管帶,除了有沈金英的面子外,於他個人的能力考量,也佔了極大比重。

他笑著搖頭「這官也沒什麼意思。人家段大人是去扶桑了,我不過是給他護印,等他回來,炮營還是要交還的。不管是論資歷,還是論跟大人的年頭,我都不能和他比,這個位置,也就是讓我坐一坐,也坐不久。」

李秀山搖搖頭「話不能這麼說。他段芝泉是有本事,可咱們難道就差了?就你那一口洋文,他段芝泉未必能比的了。再說了,他從扶桑回來,按說是該要重用的,說不定就升轉到別處了。炮營可是好地方,大炮一響,黃金萬兩。火炮操練一次,所耗的子葯不計其數,開銷上,很有文章可做。這個位置坐好了,一年怎麼也能進個幾千銀子。咱哥們聯手,怎麼也要把位置護住,不能讓段芝泉再回來。干!」

新建陸軍各步兵部隊里,也有自己的火炮,但數量既少,火力也弱。真正的大威力火炮,全集中在炮營。李秀山和曹仲昆同屬一營,日後新建陸軍難免有戰鬥任務,若是趙冠侯掌握了炮營,這兩營有事時互相呼應,火炮多照顧誰一些,誰就可以少損失不少部隊。這份交情,就更要刻意維持,因此酒席間的氣氛很濃烈。

在窗外,風雪越來越大,巡街的人,早早的回了營房,就著火喝著燒酒睡下。縣衙門裡,許浩然鋪開紙張,就著昏暗的燈火疾書。他的夫人在家,只有一名妾室隨侍左右,見他仍不休息,也不用晚飯,問道:「老爺,都已經封了印,還要寫東西?今天可是小年。」

「現在這時候,可是顧不上小年。外面那麼多人沒飯吃,我這個父母官,怎麼吃的下?難民太多了,如果不早做處置,怕是要出什麼簍子。我已經讓人去通知龐金標,今天務必多派人巡街,只是這干驕兵悍將,不知是否聽從調遣。今個小年,家家戶戶都是過年的時候,越是這時候,那些沒錢的,越是容易鋌而走險,我的心裡安靜不下來。要寫個折本送到道台衙門裡,哪怕封了印,也得先把這事做個處置。」

「咱城裡,不是有幾大家在放賑,鹽業公所那邊,也要募捐。今兒個晚上,何老爺票戲,您怎麼不去看看?」

「遠水解不了近渴,今天晚上,就夠受的。幾大家那點粥,救不了幾個人啊。」許浩然搖搖頭,作為地方官,他固然不算能吏,但至少還可以算做忠於職守,對於本分內的差事,十分了解。

「他們那點粥,管了不管飽,一天就那麼幾罐,早早的就涼透了。鹽業公所那邊,每年鬧災,都會募捐賑濟,可是那個帳本……我是看不下去。我官微職小,磕不起那些大商人,可是好歹也能獨善其身,不跟著他們賺昧良心的錢,這個台,不去站。」

他來到窗邊,隔著窗戶紙,看著黑夜裡的雪景「我是這津門的父母官,雲娘,你知道什麼叫父母官吧?就是這一地的百姓,都是我的子民,與我的孩子並無區別。你可曾看過,願意看著自己兒女凍餓而死的父母?可是無錢無糧,有職無權,讓我怎麼救?我讀了半輩子聖賢書,學的就是兩個字:仁義。這些百姓,能救多少,就救多少。救不了的,就是我的罪孽,也是我的無能。」

雲娘體貼的上前,抓著丈夫的手臂把他扶回座位上「老爺,你也不要太難過了,總是咱們但盡人事,各必聽命吧。」

許浩然搖搖頭「津門這地方,名聲在外,年年都有難民。卻不知,津門的遍地黃金,下面埋的卻是無數白骨。我現在只想著,我的兒女,今晚上別讓我這個做父母的太難過,不要給我惹下大禍就好了。」

雲娘笑了笑,想要安慰著什麼,可是當她的目光落向窗外時,臉色卻陡然一變,猛的用手指著外面「老爺快看……這是……哪來的火光?」

中華戲園之內,已經開了戲,何竹香飾演的諸葛亮,手拿羽扇,正在向馬謖吩咐著「街亭雖小,關係重大……」,在遠方,熊熊烈火已經開始燃燒。

華界沒有路燈,月光照在雪地上,反著白光,借著這朦朧的光線,我們可以看到,無數的黑影,在華界的街頭出現,遊盪,聚集。湊到一起,交頭接耳,以口音判斷著是否為親近之人,要麼分開,要麼聚在一起。

在他們手中,有的提著棍棒,有的拿著短刀、鐮刀或者斧柄,一切可以當做武器的東西,都被他們帶在了手裡。於他們而言,這些東西與其說是武器,不如說是生命的憑仗。

這些人,在暗夜裡,如同幽靈一般,向著各自選定的地方走去,敲響了門,卻不說話。一部分人家選擇了沉默,但是也有一戶三層台階的宅門,被拍打的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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