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皮硝李

下午三點鐘一過,房間的門被人敲響,等到打開門,從外面進來的,是一個六十齣頭,身材高大的老人,長隆鼻,金魚眼,頭上戴著一頂瓜皮帽,身穿六合同春貢緞長袍,外罩馬褂,雖然年紀大了,但是精神抖擻,步履生風,全無老邁之態。

完顏毓卿一見了他,竟是變的乖巧無比,儼然是個淑女,先是請了個蹲安,隨後又叫了聲「李大叔,您好。」

那老人一聽這稱呼,向旁一閃身「我說我的十格格,您可千萬別嚇唬奴才。奴才活這麼大把歲數不容易,您這一聲李大叔,是要折我十年的陽壽啊。您就體諒體諒奴才,可別喊這大叔了。您喊奴才一聲連英,那就是給奴才臉了。三大肚子給我去了信,我這沒敢耽誤,扶著老佛爺遛了遛彎,伺候她老睡下,我就趕過來了。總算是沒耽擱太長的時間。」

他說話的鼻音很重,帶著些北直隸鄉間土音,趙冠侯心知,眼前這老人,就是權傾朝野名動天下的大總管李連英,亦是掌握大金國事數十年的慈喜太后身邊第一親信之人。雖以閹豎之身,卻可影響慈喜的決斷,乃至當今天子見了他,也要喊一聲「諳達。」便是內閣軍機,親貴宗室,也未必及的上他的權勢。

連忙上前施禮,恭敬的叫了聲李總管,李連英看看十格格「十格格,這位小爺是哪府的?我這歲數大了,記性是真完了,怎麼認不出來了。有話起來說,既是十格格的朋友,那就不是外人了。」

李連英乃是個半路出家的,對於男女事並非一無所知,加上在宮裡侍奉著,見多識廣。房間里只有男女二人,再一聞聞房間里那股奇怪的味道,就知道兩人做了什麼。心道:慶邸這回,怕是真要丟個大人了。

可是這事和他沒什麼關係,李連英為人甚是謹慎,即使極得意時,也不曾忘乎所以,哪怕是十格格這種野格格,與他沒有利害衝突,他也犯不上輕視開罪。明知道兩人私會在一起,也全當沒發覺。

只是既然十格格把自己請來,想來多半是為了這個少年人著想,他倒是不介意結個善緣,在力所能及範圍內幫他一把。至於將來事情鬧大如何收場,就與他沒什麼關係了。

等到落座之後,十格格將趙冠侯的身份先說了,隨後,又送了兩件東西過來。這是她的聽差從洋行買來的,一個乃是個西洋暖爐,依據受熱程度不同,暖爐上可以顯示出花開花謝圖。冷時花為蓓蕾,受熱過程中逐漸開放,至熱時達到盛開。另一件是一個製作精巧的上弦娃娃,只要上滿了弦,就可自己行走,內置音盒還有樂聲。

這兩件東西所費不多,但勝在心思奇特,李連英最喜歡這種西洋玩物,一見之下頗為歡喜。

「十格格,您這可真有心,每次奴才見您,都少不了討您的賞。這兩件東西,當真是有意思,可著京師的宗室覺魯里,怕是也沒人有您這份心思和眼光了。」

趙冠侯此時才將那兩萬兩銀票捧出來「大總管,這兩件小東西,是我和十格格的一點小意思。而這二十吊銀子,這是我家大人的一點孝敬,大總管請留著賞人。」

李連英見了那疊銀票,連忙將銀票一推「這……可當不起啊,趕緊收起來。我和你們袁大人素無往來,如此厚幣,如何敢收?讓他把錢留著,充當軍餉。就算是李某為朝廷,做一點事,這份心意我領了。」

完顏毓卿在旁道:「李大叔,你就算信不過冠侯,難道還信不過我?這筆銀子您拿著,保證不咬手。來去都乾淨的很,求的,就是和您交個朋友,請您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袁容庵在津門練兵,也不容易,阿瑪那裡也總誇他的好。冠侯在他手下當差,差事辦不成回去不好交代,您就成全了他們這點心意,這是件善舉,保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對不會再有別人知道。」

李連英愣了愣,隨後嘆了口氣,臉上露出幾分為難神情「十格格,您這話說的……可是讓奴才為難啊。若是收了這錢,不是顯的奴才也太過黑心,連主子的錢,都敢收么。」

趙冠侯一笑「大總管,話不是這麼說。您在京里侍奉老佛爺,我們這些做外官的,都感念著您的好處。若沒有您在佛爺面前回護著,我們哪有好日子過?這點錢,不算什麼,就是點心意,算是道謝。再者我們大人這是頭一遭和大叔打交道,就算是百姓人家相交,頭一次上門,也要買兩盒點心表表心意,將來我們常來常往,還指望大總管關照呢。」

李連英聽了這話,心知袁慰亭這不是一鎚子買賣,將來就要細水長流,和自己長來往。有十格格這個熟人為中介,他這錢,也就敢收。只是他從銀票里數了四千銀子出來,向回一推。

「冠侯,你是第一次進京吧?京城這地方,開銷大,隨便出去玩玩,就是一筆花消。你個吃糧當兵的,身上有多少錢可用。這點賞你了,免得你缺了短了,讓人看袁慰亭的笑話。至於他求的事……我答應了。」

得他這一句話,這筆銀子就算沒有白使,趙冠侯的差事,就算做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看李連英是否肯面授機宜。

十格格撒嬌似的抓住李連英的胳膊「大叔,你要是就說這麼一句,我今天可不讓您走。等晚上佛爺傳膳時,您包準回不去。」

李連英哈哈大笑道:「我的小祖宗,您趕緊撒開吧,奴才這老胳膊老腿的,您這麼一晃蕩,我還不散了架?」

他又打量打量趙冠侯,心道:果然是個俊後生,身子骨也好,比起當年的韓仲華,也是差相彷彿。怪不得十格格願意倒貼養這個小白臉。如今慶邸在總辦各國事務衙門,簾眷亦厚,結交好了十格格就等於結交好了慶邸自己又何不結這個人情?

思考了一陣,李連英道:「軍務上的事,奴才也不懂,只是按著宮裡辦事的章程,胡亂說幾句。老佛爺年紀大了,喜歡個熱鬧,也愛看個威風,所以就去觀操。你們就按著平時操練那樣來,不至於出了什麼紕漏。只是要提醒你們兩點,第一,老佛爺這次要看你么打靶。你們選的槍,不要能打遠的,更不要能打準的。老佛爺在觀禮台上等著報靶,你們到時候只要把現成的靶子舉過來,讓老佛爺看看就好。我聽說你們軍中有一種米尼步槍,可以打幾百步,這種槍彈,絕對不許攜帶。」

趙冠侯也明白過來,觀禮台距離操場,也不過就是幾百米距離,米尼槍可以射中靶子,就可以射中觀禮台。若有一二人心存不良,太后就有不測之憂。何況她年事已高,歸政在期,心裡正是疑心最重之時。一看到米尼槍的射程,歡喜是絕對沒有的,說不定反倒生疑。

他點點頭「多謝大總管點撥,讓晚輩頓開茅塞。我軍中有滑膛槍,百步之內,已難定準頭,況且總是神射手,使那槍也難保命中,我們到時就以滑膛槍百支試演槍法,炮術只說火炮聲音太大,恐驚慈駕不演也就是了。」

「行,是個當差的料。袁慰亭把你派來辦這事,看的出,他是個會用人的。這是一,第二件,就是那槍法演示時,準頭不能太壞,也不能太好。你們吃肉,別人也得喝湯,總得要給別人,留點面子。」

十格格介面道:「大叔,你說的是祖家街那位帶的武勝新軍吧?他那邊槍法稀爛,別人還得將就他?這也忒霸道點了。」

李連英笑看著十格格,如同長輩看著淘氣的子侄「小祖宗,你心裡有數就行了。你在馬家堡那,把人家的十三太保都砸了,也就該差不多了。殺人還不過頭點地呢,是不是?好歹祖家街那位,是個郡王,統帶的又是禁衛。若是新軍把禁衛都比下去了,他的臉,就沒地方放了。袁大人根基不牢,現在可不是多結仇家的時候,能多個朋友就多條路,能少造一堵牆,就少造一堵牆。」

他說的祖家街,乃是端王承漪的府邸,話中的意思,自然是不希望袁慰亭表現太過出色,讓端王無地自容。但是能做出這種提醒本身,也證明了在這位大總管心目里,武勝新隊實際上遠不如新建陸軍優秀。

十格格點點頭「感謝大叔。砸車那事,您也知道了?」

「這麼大的事,誰還能不知道啊。十三太保的車,全京師就那麼幾輛,亨斯美洋馬車,除了洋人,也就是十格格你自己有一輛。這事一說,就知道誰是誰了。他們那邊鬧的也有點不像話,派了堆兵滿大街的找人,很是鬧了些是非出來。等我今天晚上的時候,跟老佛爺提一句,明天,也就沒事了。」

他這沒事了,顯然就是指趙冠侯可以放心大膽的到街上去逛,端王哪怕有多少不情願,只要李連英張了口,他就不能在街上動武。再想到那四千銀子,十格格明白,這事李連英讓趙冠侯給自己買東西用的,兩人這點事,是沒逃過李總管的法眼。

臉微微一紅,低下頭道:「多謝李大叔了。」

「謝什麼,一句話的事。十格格放心,只要奴才在這個位置上,總要護持個花團錦簇的局面,不能讓京城亂起來。不過我也有句話,軍伍里事情多,該回也得回。別貪戀京城風景,誤了公事。等到冬天,津門紫蟹銀魚正肥時,十格格大可到津門去,嘗嘗這鮮物。整個京師的王府貝勒里,怕是只有你,有這個福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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