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縣衙賣打

趙冠侯一邊用不多的力氣,唱著京劇,一邊在心裡感謝著已經升入天國的莫尼卡,為了討她歡心,自己在上一世,進行過系統的京劇學習,並且有著不俗的造詣。在那個時代,京劇地位堪比保護動物,淪落到需要人關注保護的地步。何況他們並不住在內地,要學習這些東西,付出的努力要更多,但最終他還是成功了。包括一些華人社區的新年茶話會,他也可以與莫尼卡唱上幾句,討一個頭彩。

在現在這個時代,京劇地位遠比另一世為高,其受眾程度相當於流行歌曲加上影視的集合體。達官顯貴,富商大賈甚至帝王將相中不乏京劇愛好者,名伶紅角,可以出入宮禁,結交公卿。趙冠侯這個身體的前主人,雖然沒有資格真正進班學戲,但是出於趕時髦等需求,也進行過這方面的訓練,嗓音等先天條件,比自己前世還要出色,唱起來字正腔圓,有著半專業的水平。

於一片紀念袁家祖宗的誠心懺悔中,這等京腔大戲如同鶴立雞群一般引人注意。混混挨打時也有唱數來寶,或是蓮花落之類,彰顯風骨之表現。但只限於挨板子,這等站籠之內,骨氣是講不得的,能夠罵幾聲,便已經算是難能可貴。這等平心靜氣唱流水,津門好漢就無此能力。

初時那些咒罵者還在用自己所能想到的袁家女性親朋為趙冠侯的演出伴奏,但到了後來,所有的聲音都低了下去,就連那些生意人的吆喝,也都自發停止。若是誰再發出聲音,包準會被人砸了攤子,偌大的八字牆外,只剩了那悠揚的唱腔。

看守混混的乃是津門縣的衙役以及十幾個背著槍的巡防營官兵,對於那些精神菜花者,不聞不問,任他們隨便亂罵。可是到了這個唱戲的身上,卻忍不住來了興趣,十餘名士兵,全都湊到了趙冠侯的籠子附近。

不獨如此,就連那些紀女也都往這邊看,一名背著金鉤火繩槍的巡兵,擋著目光,將水遞到趙冠侯面前,算是格外的恩典。畢竟這等惡劣環境下,多喝幾口水,往往就是多一條性命。

圍觀的人群里,也不時爆發出喝彩聲,高喊幾聲好,有人扯著脖子喊道:「唱的好,這快趕上譚貝勒了,好樣的!」。

趙冠侯選擇這種方式,目的也在於替自己吸引注意力,若是一語不發,或是學著那些人一起罵人,結局多半是被曬死在籠子里。他上一世就對罵人比較反感,除了顯示的粗鄙之外,更重要的是軟弱。

罵人實際就是代表自己對別人無可奈何,只能罵些髒話自我安慰,如果罵人有用,還要殺手幹什麼。與其想著怎麼出氣,不如先想著怎麼活下來,只有先吸引到足夠多的關注,才有可能活著離開。

津門這邊對混混的認知,與他上一世不大一樣。上一世的有活力社會組織分子,年輕時多半靠勇力,誰能持西瓜刀砍出一條街,便是組織里極出名的豪傑。如此混上幾年不死,大抵就能成為一方頭目。再後來就要靠機緣、鈔票、腦力、靠山,才有可能洗白從青皮變成董事長。

而這個時代津門混混,出來混江湖,靠的一是硬骨頭,二是臉面,三是規矩。個人武勇,氣力本事,反倒處於次要因素。在時下大金朝的津門江湖裡,一個硬骨頭的殘廢甚至比健全人更受混混尊敬。

這個城市的江湖規矩,就是如此。混混開逛成名,並不依賴拳腳,而是靠賣打揚名。誰若是能挨打滾堂,不避刀斧誰就是好漢。若是開口認慫,失了顏面,就在地下社會沒了飯吃,於正常的社會生活中,也多半要被人看不起。

他如果在站籠里主動求饒,被人剪掉假辮子鑽個當,倒是可以離開這個籠子,但也沒辦法在江湖上混下去。而接收了本體記憶的他,已經明白趙冠侯為什麼要來赴這個死局。這並非是單純的好名賣命,其中也確實是有他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自己如果真的屈膝投降,那麼身體前主人的付出就都沒了意義,他要守護的人,也就再難守住。於自己而言,實際沒有其他選擇,保全顏面,活著離開站籠,缺一不可。

殺手不是神,即使是他全盛時期,也沒可能掙脫這樣的牢籠,再從大庭廣眾面前逃走。更何況現在這具身體,他還沒有完全習慣,根本不可能完成這種高難度的動作。現在能依靠的不是身體,而是腦子,當然,更重要的是……運氣。

一名紀女離開自己的位置,將手裡的一支老刀牌香煙,遞給了看籠的官兵「老架兒,您老受累,給他來點白糖水,我這還想聽兩口四郎探母叫小番呢。」

那當兵的接了煙捲,利索的往懷裡一揣「白糖水?我這還想喝白糖水呢,糖沒有,不過水倒是有。」轉身到衙門對面一個大碗茶的攤子上,搶了只粗瓷碗過來,將碗里的茶水灌到趙冠侯口裡。邊喂邊道:「趕緊,給爺來段四郎探母叫小番。要是受不住了,就趕緊言語一聲,鑽個襠走人回家。你說你年紀輕輕,又不是寨主,幹嘛不好,非跟著湊這個熱鬧,露臉的機會多了,走這條道,不知道死字怎麼寫么?」

人一得了水,就有了力氣,趙冠侯朝那紀女點點頭「叫小番是吧,這個……容易」

看熱鬧的人群里,也有人高喊著「叫小番好,這個得聽個嘎調!有沒有唱旦角的,給配個鐵鏡公主啊?」

站籠前一片喧鬧,看熱鬧不嫌事大與無事生非的閑人,將氣氛推動的熱烈起來,卻在此時,皮靴踏地的聲音陡然響起,隨後就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袁大人懲辦無籍流民,乃是整頓地方,強化民風的正事,怎麼被你們搞成撂地畫鍋了?這是津門縣衙門,不是北大關戲園子,還要不要點規矩了?」

說話間,這人已經一路前行,分開眾人,來到站籠之前,打量了幾眼趙冠侯「就是你,在這帶頭鬧事,對抗官府?」

趙冠侯這時也看清楚,來人的年齡比自己大不了太多,也只二十齣頭,身材高大魁梧,肩寬背厚,濃眉大眼,相貌威武,生的極是威風。

來人的穿戴與那些官兵不同,頭上戴著俗稱喇叭式的大金紅纓官帽,頂戴上鑲有水晶,穿一件天藍色武弁服,下擺各處綉有雲紋,胸前則是一隻飛熊補子,證明其五品武官身份。腰裡一邊懸掛著西式指揮刀,另一邊則掛著真皮槍套,露出一截手槍短柄。

另外一點引人注意的,就是在他的手上戴著一枚翡翠扳指,那人邊說話邊用左手摩挲著右手拇指上的這枚扳指,手指翹起來,一副耀武揚威的派頭。

幾名士兵及衙役見了這人,忙跪地磕頭,連聲喊著「給李哨官磕頭,李哨官高升。」圍觀者中,則有人高聲喊道:「水梯子李少把,怎麼著,這關籠子唱戲,還犯了大金律么?」

在場看客中,有許多是津門江湖中成名的大混混,他們是認識這位軍官的。其是袁慰亭新軍中一名哨官,名叫李秀山。乃是津門本地人士,家裡在陳家溝子水梯子那裡管著魚鍋伙,於江湖之中名望勢力均非同小可。

津門鍋伙分為水鍋伙與旱鍋伙兩中,水鍋伙中,又分為吃碼頭與吃魚行兩類,李家就是魚行中的翹楚。所有魚人要將魚在津門販賣,必由李家掌秤,按船抽分,論起威風,比官府的稅關還要大出幾分。

朝里無人謀造反乃是國朝慣例,同理,朝里無人,也自不好去混潑皮。李秀山本人深得袁道台器重,站籠之內,也就不會有水梯子李家的人在內。只有混混才能對付混混,收拾津門混混這個差事,也是由他主抓。戴著這枚翡翠扳指,就專為與津門縣叫板充大爺所用。

混混罵人,他是不大在意的,這幫人歷來就是如此,反正罵不了多久就會閉嘴,也用不著他出手。趙冠侯的表現讓他心裡很不痛快,在這受刑,卻要唱戲,分明故意向官府示威。唱的曲目又是三家店,那是拿自己比了好漢秦瓊,難道袁道台是那靠山王楊林?

那些巡兵是看熱鬧,而李秀山考慮的是袁大人的臉面,以及政令的實行。這個站籠,就是袁道台要滅掉津門混混的工具,要看的就是混混最終投降叫娘的狼狽樣子。若是混混站籠如此威風,這袁道台的面子,就沒了地方放,於他而言,也是極大的失職。

不把他的威風打掉,說不定後面還有人跟風,懲辦混混的事,就成了一場鬧劇。

他看看趙冠侯,哼了一聲「歲數不大,相貌也不差,卻是不肯學好,有名沒有啊?」

「趙冠侯!」這名軍官對自己的態度並不友善,但是趙冠侯心裡,並沒在意這一點,他在意的是,終於來了一個說了算的,並且對自己表示關注的人。

比起被人敵視,他更介意的是,連被敵視的資格都沒有。就算是有水供應,自己在站籠里,也是個死局。而現在脫困而出的希望,就著落在眼前這位軍官頭上了。

李秀山尋思了一下這個名字,發現不存在於自己的記憶庫中,入了行伍的潑皮,可以算做至尊潑皮。對於本行業的好漢豪傑,心裡是有數的,津門鍋伙里上檔次的寨主或是一些有名的大混混都沒有這麼個字型大小,想來又是一個拿性命搏出位的。

以他如今的身份,以及在潑皮世界的地位,是沒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