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站籠內外

紅日掛在天空,將大地烤成了一個巨大的蒸籠,水噴到地上,馬上就會被烤乾。灰塵在空氣里漂浮著,天地間一片灰濛濛的景象。

即使是揭不開鍋的窮苦人,這種天氣里也很少出門,出了門,也多半是找陰涼處納涼。明知道找不到生意,就不去白費力氣了。再者年頭不好,人心不古,若是誰倒霉中暑,就這麼一頭倒在路上,多半是沒人肯來施救,只好自己小心。

有錢的爺們,早早的到茶館裡廝混,叫上一壺香茶,四盤乾果,高談闊論,講古道今,以香茶果品消減暑熱。這等地方乃是消息傳播最廣之所在,惟止有一條要緊,牆上莫談國事四個字要看的清楚,否則總歸是自己吃苦。

茶館外,一個赤著上身,下面穿著長短不齊破褲的乞丐,蹲在地上,手裡打著兩塊牛胯骨,搖著上面十三顆鈴鐺賣力地唱著「袁道台,手段精,小站裡頭練天兵;縣衙門,擺站籠,誰敢進去是英雄……」,唱的口乾,嗓音嘶啞,眼前的破碗里,也不見幾個銅錢。

幾名戴著瓜皮帽,穿著長衫腦後拖著烏黑大辮的男子,在茶館裡一邊品著茶,一邊指著外面議論「這王二傻唱的不怎麼樣,這事倒是真有意思,袁道台確實手段狠辣,不打不罵,只用站籠處置混混。這幾天,聽說是近百條人命。這幫玩意啊,平日沒人敢惹,這回碰上茬子了。看這架式,過了這一遭,津門的混混怕是要絕了。」

另一人搖著頭「絕了談不到,畢竟也是幾萬號人,哪那麼容易就絕了。可是挨了這番敲打,今後也該老實了。該!前些年長毛犯津門,勝官保要給這幫人一個出身,組建了幾千混混軍出城,說是打勝了仗,就保舉他們前程。結果炮聲一響,勝大人是衝出去了,這幾千人全都跑回城裡了。弄了個勝克帥單騎踹長毛,這叫什麼事呢?不辦他們,又該辦誰?幾位,喝了茶,到縣衙門外頭,看站籠去。這幾年看不到出紅差,殺人的少了,就只有看這個過癮了。聽說昨天還有洋人帶了照相機去拍照,這個熱鬧可必須得看,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津門縣衙署後門八字牆外,十幾架木籠一字排開,每個木頭籠子內,都關著一個男子。

這籠子修的形狀奇特,人站在裡頭,木頭籠子卡著脖子,人就蹲不下去。高度上,僅能腳尖著地,如同跳芭蕾舞,站在這樣的籠子里,任你是銅金剛鐵羅漢,也耐不得折磨。

這些人平日里也是街面上大有面子的主,可今天全成了觀賞物,任人圍觀,興奮的圍觀者顧不上烈日當空,揮汗如雨,對著他們指指點點,議論著哪個英雄,誰又是孬種。

一些小販趁機過來發財,把攤子支開,把這致人死命的地方當做了廟會。賣炸果子的吆喝著「……木連僧救母到過陰間,打開了酆都城,砸開了鬼門關,放出來十萬八千個餓鬼……」將一根根油條擺開,在他旁邊,賣西瓜的將十幾塊黑耔紅瓤的西瓜一字排開,邊用大蒲扇趕著蒼蠅邊賣力吆喝「紅的瓤兒高啊,黃的瓤兒甜咧,吃到嘴裡賽糖疙瘩,月餅餡兒也不如它」。個個興高采烈,如同趕集。

站籠內,一個十七、八歲的英俊後生,頭歪在籠邊一動不動,這兩天,像他這樣情況的人有很多,一動不動,接下來就該拉出去埋掉。一名巡兵過來摸摸脖子,正要吩咐開門往外拽人,忽然面色一變,連忙向後退了兩步。

這人明明沒氣了,可是就在他想喊人的時候,忽然就感受到了強而有力的跳動,大白天,詐屍了?就在他剛剛向後退的同時,那名英俊的少年也猛的睜開了眼睛。

陽光……太刺眼了。

睜開眼睛的少年,陷入了短暫的迷惘,想要動一下身體,卻發現自己被束縛在一個古怪的木籠里,根本動彈不得。這種結局,也並不出乎意料,南美小國習慣用酷刑折磨罪犯,自己殺掉了他們的局長,他們會這樣折磨自己,也很正常。

可是情形似乎不是那麼簡單。自己所在的地方,應該不是那個南美島國,當他適應了光線之後,發現眼前是一片低矮破舊的房屋,和班駁陳舊的圍牆。如果按照某些人的看法,這或許可以叫做古色古香未經破壞的原始風貌?

見鬼。他可看不出,這種古建築有什麼好看的,更重要的是,這明顯是舊中國的建築風格,自己到底是在哪?

四周聚集了很多圍觀者,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去動物園看猩猩的小朋友,目光裡帶著莫名的興奮,或者可以叫做幸災樂禍。黑壓壓一片的人頭,看不清具體的五官,但是大體上給人的印象,就是獃滯的表情,身上那骯髒的土布褲褂,以及馬蹄蓋的頭型和腦後那長長的辮子。

幾名穿著制服的男人,在一邊走來走去,似乎不介意他醒過來,正如同他們不介意他的昏倒。這些人頭上帶著紅纓帽,身穿對襟號褂,胸前寫有一個大大的巡字。在腦後同樣拖著長長的辮子,在背後則背著長鐵管,腰裡纏有火藥包,肩上有裝彈藥的布袋。

這種武器……大概是叫做火繩槍吧。因為莫尼卡對於武器以及古董的興趣,少年對於這種原始的火器有所了解,它現在該出現的地方是古董店或是地攤,至於武裝士兵……即使是非洲食人族部落,也多半不會使用這種東西。更何況這種土掉渣的軍服,又有誰會去穿?

居民的穿戴,執法者的打扮和武器,周圍的建築,這些都與現代社會格格不入,難道他們把自己綁到了片場?他相信,南美人沒有這麼無聊。還有那些熟悉的中國語言是怎麼回事,這個國家可沒有唐人街。

一陣陣粗俗不堪的辱罵聲,從兩邊飄過來,他這時發現了兩側站籠里的那些男人。他們在籠子里既站不起來,也蹲不下去,必須用胳膊維持住自己的身體,否則就會像自己一樣,被木刺扎出許多傷口。

這幹人一邊用這種姿勢維持身體,一邊破口大罵發泄憤怒。而在這些木籠附近,十幾名穿有勇字制服的男人就這麼笑著看著他們,對他們的喝罵或是處境默不關心。

在少年的右側,木籠里的男人頭歪著一動不動,少年眯著眼睛觀察了片刻,基本可以斷定,這人已經死了。

溫度太高,加上這種難受的姿勢以及日晒,一個人是撐不了多久的。一名穿制服的男人走過來摸了摸那人的脖子,打開籠門,將人像死狗一樣拖了出來,隨後又問道:「這空出來一個,有來的沒有?」

話音未落,人群中一個男人應一聲「西頭王二禿在此。」說話間,一個中年男人分開人群來到籠前,他身上穿著青色褲襖,青洋綢長衫,肥衣大袖不扣紐扣,腰扎月白洋縐褡包。腳穿藍布襪子、繡花鞋,頭上的髮辮蓄著大綹假髮,粗大的辮子搭在胸前。這種打扮頗有些怪異,絕對不像是個安善良民。

他朝眾人作了個羅圈揖,人群里頓時響起一片喝彩聲,稱讚好漢聲不絕於耳。那男人點著頭「老少爺們,在下西頭王二禿,在碼頭腳行里做事,麻煩哪位給腳行帶個話,我一家老小十七口,就靠他們照應了。」說完,就被士兵塞到了籠子里,接著就加入了咒罵大軍。

少年並沒有興趣參與這種娛樂活動,而是把目光向下移去,落到了自己的手上,但是這隻手……不是自己的。

干!什麼時候有人換了自己的手?這隻手雖然粗壯有力,但是絕對不屬於自己,自己的手可以靈活的拆開槍械,可以彈奏鋼琴名曲,可以在鍵盤上飛速的敲擊,而眼前這雙手,最擅長的事估計就是拗斷別人的脖子!發克!

他的頭忽然劇烈的疼痛起來,斷續的記憶碎片如同潮水一般,湧入他的腦袋。龐大的信息流,讓他的頭痛的彷彿要裂開,張開嘴連連乾嘔幾聲,卻什麼都沒吐出來。

消失的記憶都找了回來,他不屬於這個世界,就像這個世界不屬於他一樣。他來自未來,與自己的愛人莫尼卡,從事著人類最古老的職業:殺手。

兩人雖然都是中國人,但是卻生活在阿美立戈王國,通常的說法,應該叫香蕉人吧?因為接了一票大單,幹掉了一個教父級的人物避風頭到了南美的小國。沒想到莫尼卡的美貌,遭到當地一位議員公子的垂涎。

男人為了復仇,先是藏了一段日子,隨後以亡命的姿態接連幹掉了議員父子以及當地黑幫的頭目,最後設下了一個死局,與井察局長同歸於盡。槍彈、毒藥,心跳起爆裝置……以及莫尼卡,他的天使。

爆炸之後,他應該是被炸的粉身碎骨,事實上在爆炸前,他也吃下了足夠致命的安眠藥。而後他的靈魂,卻因為不知名的原因,穿透了時空的壁壘,來到了這個時代,與眼前這具軀體的主人,合二為一。

自己,穿越了。

不管什麼科學不科學,事情就是這麼發生了,更為重要的是,自己現在所處的時代,也不屬於任何一個已知的歷史時代。

他並不是一個優秀的學生,事實上,在莫尼卡收留他以前,他始終是一個社會上的爛仔。後來接受的學習,也多半是和殺人有關,歷史只能算是初步了解,談不到精通。

但是他卻可以確認一點,他所學過的地球中國正常歷史上,宋之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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