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花事了2

還沒有來到廟會,兩個人就已經被眼前的場面驚呆了。幾千人嘈雜打鬥的場面應該只有在古代戰場上才能看到,卻生生出現在這些小民面前,曹榮祥此刻已經什麼也顧不上了,扯開嗓子叫了起來:「別打了,要發洪水了,大家快跑!」

他一個人的聲音在瘋狂的人群中如同浪花在洪水中一般,半點也不起眼。壓根就沒有人理會。王月鶯幫著喊了好幾聲,全然沒有效果,她從車上跳下來,使勁擠進人群,邊擠邊叫:「發大水了,快跑!」

可惜沒人聽她的話,一片混亂中甚至沒有人注意她的存在。只有海娃子見了她哭道:「大小姐,我的錢箱子叫人搶去了,我實在拿不住!」

曹榮祥替她介面:「沒事,你快往山上跑,別管這些了!」

現在錢箱子已經到了一個三十幾歲的壯漢手中,一眾人有的叫著:「給我!給我!」有的叫:「平分!平分!」有的啥也不說,乾乾脆脆使勁上前去搶。

王月鶯叫了好幾聲也沒有人理會,她急了,使勁往往花筒子那張高桌子爬了上去。她高高站在桌子上,用盡全身的力氣尖叫了一聲。混亂的人群突然被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吸引,除了正在打的最激烈的人,其餘的都愕然抬頭向上望去。

王月鶯死命的叫了一聲:「發大水啦!快跑啊。」

人們先是一愣,一個人突然高叫起來:「王月鶯,你瞎說,想賴賬沒門!我押了杏花,快賠錢!」

他話音沒落,已經被人劈面一個巴掌打了回去:「開出來的是茶花,再說話老子廢了你!」

又有人叫道:「庄頭既然來了,就趕緊說說,這錢怎麼分?」

好些人一起叫起來:「當然是茶花!」也有人叫:「杏花,我押了一塊錢呢!」也有很多人喊著:「平分!平分!他娘的,快給老子錢!」

王月鶯急著吼道:「現在別管這麼些了,過一會就要發大水了,大家快跑!不信你們去河邊看看,河水不對的呢。」

眾人有些將信將疑,全停下來面面相覷,有幾個畢竟忍不住,就跑去河邊張望了一下,回來就叫:「河水好端端的,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全是她瞎說!」

曹榮祥忍不住道:「真的,河水中游水勢緩慢,邊緣水淺的地方卻激烈,上游肯定有淤積,馬上就要發大水了!鄉親們,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啊!」

他說的話根本聽不懂,再者說誰知道這小子是哪裡冒出來的,人們轟然大叫,誰也不肯聽他們胡說,只是叫著:「分花!分花,開了花不賠錢,你懂不懂規矩?」

「應該平分,押了杏花茶花的都分錢……」

「對!賠錢,我押了一塊錢的杏花,給我四十……」這個執著的人話音未落就已經被一拳打到在地,滿口都是鮮血。

王月鶯再喊什麼也沒有人聽,她在上面像個瘋了的潑婦,一片嘈雜聲中河水突然沒了聲音,曹榮祥臉色巨變,道:「不好了!」王月鶯打了一個激靈,她站在高高的桌上,已經看見遠方一條銀白的水線快速涌了過來,眼看這一條條會說會笑的鮮活生命就要被大水吞沒。一股熱血突然從小腹湧向眼底,激的她雙目盡赤。

她用不似人的聲音嘶聲力竭的怪叫一聲,然後『咚』的一聲就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地上的黃土發出極大的一聲悶響,紅通通的血從她嘴裡汩汩的流出來,王月鶯痙攣幾下,用盡最後的力氣道:「要發大水了,快跑啊!」然後就閉上眼睛。聲音實在太小了,也許她只是心裡想說,並沒有真的發出聲音來。

人們一下子安靜下來,都嚇得呆了,曹榮祥撲上來,叫著:「月鶯!月鶯!」他回頭望著人們一張張面孔,哭道:「現在你們信了吧,現在你們信了吧?」

他跑到拿著錢箱子的壯漢面前,劈面就是一個巴掌,叫道:「你們分去,你們要錢不要命,你們通通死去吧!」

「月鶯,月鶯!」他叫著將月鶯抱起來,哭道:「我們去找醫生,我們去找醫生。」將她負在背上,一隻手回手攬著她,一隻手扶著車把,騎上自行車,邊哭邊走,月鶯毫無自覺的身子在他身後軟綿綿的垂著,一條手臂擰成個奇怪的弧度,仍有血跡順著那隻蒼白的手一滴滴滴下來,綿綿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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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過去了,渾河經過一次徹底的治理,已經不復以前半碗泥沙半碗水的渾濁樣子了。河面加寬了很多,水勢相應也就緩慢了很多,從英國來的水利專家曹先生擔保,除非重大的地質變化,渾河不會再發水了。

現在的佳平縣附近的水面上跑的已經少有帆船,而是以機械為動力的大輪船,省里在佳平縣建成了正式的水運碼頭,成了南北六個省的貨物流通集散地。這裡常年都有各式各樣的人在岸上水面來往穿梭,熙熙攘攘,熱鬧非凡,人流量比得上周圍十幾個縣城的總和。

這方水土也真是皮實,兩次滅頂之災過去,寸草不留,不但沒有讓此處成為死地,反而一次比一次更加興旺。

尤其是第二次渾河水災,正趕上廟會,可真叫一個慘,當時正在廟會上的鄉民跑出去的不足二成,足足有幾千人喪生水底,這還是多虧了當時的縣知事調停有度,先將大部分居民撤離,要不然還不知道河龍王要收去多少人!縣知事也因為這一次政績得到上頭看中,又是在他的爭取下,省里才給佳平縣撥巨款建成了一直用的今天的水運碼頭。

渾河,你終於可以按下你那粗暴的脾氣了吧。

一艘現在中國還少見的小汽動船順著渾河開了過來,船身雪白輕巧,不噴黑煙速度還挺快,在一眾貨輪中顯得十分優越,河面岸上人人都要多看這船一眼,開船的年輕人回頭對著副手道:「你去問問曹先生,已經到帆子集了,問他要停多久?」

大副應聲進了船艙,不一會一個年逾花甲的老人急急的走出來,來到甲板上四下看,道:「對,對!就是這,這就是以前的帆子集!就停在這裡吧,別開了。」

船依言減速,慢慢停靠在岸邊,老人早來到船頭,大副怕他掉進水裡,趕緊跟過來扶著他。

老人指著岸邊道:「你看那邊,那以前都是柿子樹,紅紅的一大片啊!可是現在都成了河道了。那邊那邊……那邊以前是一個廟會,你們這麼大的娃子不知道,那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廟會一開,這麼一小溜的地方能擠五六千人!」

他喃喃道:「月鶯,你說說,咱們那麼張羅,也沒救下那些人啊!我查了縣誌,那一次大水足足淹死五千多人,光是廟會上,就死了三千多啊!」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總是忘不了那一天,總是忘不了這條河啊……」

「月鶯,你來看看,渾河現在好了,不會再發水了,你高興嗎?」。

一滴淚水順著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流了下來,伴隨眼淚的,是一聲悠長的嘆息,恰如那一日,河水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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